《里外(破镜重圆)》 “你好,周棠” 《里外》文/清尔柒七 周棠amp;靳谈 “荆棘覆满心脏,我拨开,走向她。” * 簌簌声。 一秒、两秒、三秒。 纽约街道,僻静角落的咖啡店门口,周棠撑着把秧色面的雨伞,任由檐边滴落的水珠在上头砸出响动,复从另一侧伞骨端飞速地滚进尘土。 水流继而蜿蜒,伞底那双轻盈的眼下变得潮湿又朦胧。 时间抵达第三下末尾,终于…… 周棠仰起头看伞下里衬的浅绿色复古花纹,意境美极,可她已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只是在发梢被风吹乱的同时深呼吸着转身,掌心与玻璃贴合,又重新推开那扇门。 伞规规矩矩地收好置于收纳筐中,周棠径直走到一张桌前站定,眼眸微敛,斟酌着字句,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有力,“这次回国出差的最佳人选,是我?” 隔着张古铜色的矮木桌,对面坐着的男人抿起唇角,手掌心向上于膝盖处缓缓摊开,模样十分松弛,仿佛心中早已料定了她的去而复返。 他斜着眸,镇定自若地询问:“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周棠笑了下,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藏满锐利的眼睛,“申总,您倒是不用和我打哑谜。” “国内分公司呢我当然可以去,但您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不至于让我一直留在那儿。” 闻言,申易承动身理了理衬衫袖口,再到衣摆,状似后知后觉地开怀笑道:“对,你去分公司直接到设计A组报道,那边的正式任命邮件也会在你落地前发送给管理层,你的职位是小组组长,其余组员由你全权负责,具体的事项到时候你自然会了解。” 说完,申易承顿了顿,拇指和食指捏上咖啡杯壁的金属勺柄,有节奏地沿着杯口转圈。 “期限嘛,当然是看你的情况来,你说可以,那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纽约LINONE总部肯定是会留着你的位置的,在这点上,我觉得你没必要过多担心。” 打太极似的,阴阳交汇轮转,不管话头将要说到什么份儿上,他都能够给你圆回来。 一个再典型不过的商人。 唯利是图,阴险狡诈在他那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棠想想就知道这是明升暗降的常规操作,但她几乎没得选,如果执意要待在总部,就算她可以靠着强大的心脏扛住直属上级施加的压力,也恐怕再无心做好设计稿。 而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在除设计本身以外的事情上过多浪费时间的人。 对别人来说无非是一种职业取舍,可对她来说,是一年又一年艰难踏过的脚步,也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热爱与坚持。 这是底线,不容动摇,所以她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利。 去分公司,大概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选择……必然有失有得。 周棠浅浅呼吸着,算是默认了申易承的安排,扭头对着店内的服务员扬起笑脸,莹润饱满的唇瓣开合:“你好,要一杯冰拿铁,由这位先生买单。谢谢。” 标准的美式口语。 直到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周棠也没有再去看申易承的反应,所以自然就没注意到在她身后,男人于角落里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女人。 还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 周棠这样的性格,最诱惑,当然也最危险。 她风格独特,对有关设计的领域涉猎够广,种种与旁人比较下凸显的优点,他可以罗列不少。并且她自入行以来,就凭借一身本领在短时间内受到多方好评,杂志邀约,私人定制甚至是由她开创的总公司旗下系列品牌。 诸如此类,盈利甚多。 作为总部设计组的领导,申易承有多么欣赏她的设计之才,同时,他就有多么讨厌她的一意孤行。 她实在是太倔了,这样的人在设计行业内认真厮杀个几年往往会拥有一席难以撼动的地位,但申易承作为上司,也作为男人,他很清楚,他还是更偏爱乖巧温顺的那类,好掌控也好拿捏,还能够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他恃强凌弱的鬼心思。 最近刚到他组内做事的那位新人就非常不错。 他手里能给出去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当然谁最听话懂事,就该归谁。 申易承想到此处心里怒气如烈焰燃烧,勺柄丢在桌面上磕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缓慢眯起来的、狭窄的眼眶内蓄满恨恨敌意。 周棠这个女人真TM的是不识抬举。 选择和他作对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 完成相应的工作交接是在半个月后。 国内时间下午四点,周棠所乘坐的航班准时落地南港市国际机场,大厅内,她单手拎着不太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电脑包。 行李箱底下的小轱辘划过地面,带出点儿响音,周棠压在棕色墨镜下的眼眸依然清澈明亮。 长途飞行多多少少有点儿疲倦,一个小时前,周棠抽空上了层薄薄的粉底,对着黑屏的手机随意涂了个橘调的口红,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比刚才又嫩又艳几分。 南港市分公司派过来的车就停在路边等她,周棠拨下墨镜打了声招呼就坐了进去,倚向靠背,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申易承在她登机前发送过来的文件。 是一个还未敲定的展览会合作项目,另外还加了句几乎算是威胁的话。 【这是你作为设计组组长的任职考核,毕竟是要管理组员嘛,能力过关,能够服众才是真的,总部很期待你在分公司的表现。】 周棠扫了眼,挑着眉尾在心里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放屁。 两周前的合作内容今天才有空发给她,他怎么不等晚上的交流会开始以后再让她视情况临场发挥啊。 别的部门该做的事情,他在这里玩起张冠李戴来。 周棠在心里喷完脏话,骂爽了,文件也快看完了,详细记住几个需要着重注意的事项就把手机熄屏且翻了个面揣进口袋。 绕过高速公路进入市区,车速缓慢下降,模糊的颜色愈发清晰起来。 玻璃窗外,南港市的街景画面融成一片片高饱和度的色彩在她眼前飞过,近处的绿树,远方的晚霞,不远不近的斑马线和路过的行人。 周棠的视线最终落在近处的某一个点上,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还没等到完全放空,前座的男同事出声拉回她即将信马由缰的思绪。 “周组长,您也是南港人吗?” 周棠抬头,这回才从镜子里看清楚男生的脸,头发微分,泛着青涩少年气,很瘦,皮肤挺白皙,耳朵根儿有透过光染成的红晕。 她好像猜到了点儿东西,没答并反问他:“你是刚毕业,还在公司当实习生呢?” 男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仰慕与钦佩,“周组长,您是怎么知道的?目前,是我实习的第三个月。” “你叫什么名字?” “纪江言。” 周棠往前倾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椅背,宽慰道:“你不用紧张,还有,不需要叫周组长,太正式,叫我周棠就好。” “那怎么能行?!”纪江言觉得不可思议,“公司里大家都以职位相称,何况您还是这么优秀的设计师,我……” “你怎么敢,是吧?”周棠顺着他的话往下补充,又看他紧张慌乱的样子不由得发笑,这实习生还蛮有意思的,直言:“纽约总部空降而来的组长,应该不是什么受待见的职位吧,让你来接我,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对吗?” 纪江言没说话,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由宽敞大道驶入右侧辅路,最终停在了酒店门前的主干道上。 纪江言打开后备箱帮忙拎着行李,周棠接过往前走,看他就这么跟在身后,又停顿回想着,“纪…纪……” “纪江言。”他提醒道。 “嗯对,纪江言,你不需要再跟着我了,我晚上还有工作,你的接机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先回去。”周棠说完抬脚就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时又再一次转过身确认。 厅内没看见纪江言的身影,周棠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实习生足够听话,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公司汇报的路上了。 酒店是申易承那边事先替她预定好的,位置距离宴会举办地不太远,周棠算着时间,还够她泡完澡再睡上两个小时的,尽管压根来不及倒时差但也只能先将就了。 从浴室换好睡裙出来,周棠径直躺进床榻,纯白色被褥上面薄薄的凸起一小层轮廓,几分钟不到,有平缓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出来。 …… 闹钟提示音“嗡嗡嗡”作响,指针到达晚上七点整,周棠习惯性地掀开被子来保持清醒,下一秒又闭上眼再睁开,周围的环境实在是陌生,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国了。 她翻了个身挪动到床沿边,就这么头朝下趴着,黑发柔顺地垂落,伸长的双腿露在薄被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容易看出来是常年有健身习惯的曲线。 休息几分钟后她起身揉乱头发,就这样顶着鸡窝状的一团乱糟糟走到洗漱台前,直接按着水龙头切换到凉水那侧,掬起一大捧糊到脸上,很凉,冰得她一激灵。 周棠站在镜子前观察着,未施粉黛的脸照样有精神头儿,做完几组减压深呼吸后感叹道:还行,除了刚回国的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不适应,状态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糟糕。 周棠化好妆,涂完车厘子红的指甲油,拎着电脑包下楼,电梯停在地面时她还在低头琢磨手机,刚准备打车就迎面碰上站在电梯口的纪江言。 她被吓到往后撤了几步,刚睡醒嗓音显得有些哑,“你怎么还没走?” 纪江言摇摇头,闷声闷气的,“周棠姐,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付总监说你现在刚回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也许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不方便,所以目前就让我先当你的实习助理。” “起监视作用?”周棠皱眉,她很不喜欢。 纪江言听到这话显然慌了,忙疯狂眨着眼睛解释道:“不,不是的。” 周棠侧过去看了眼他身后大厅内的沙发,又感觉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小心翼翼和局促,最终决定对这位实习生同学不那么苛刻,“算了,走吧,你先送我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你不用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愣坐两个小时。” “好的,周棠姐。”驾驶座前,纪江言一字一句听完,脊背僵得发麻,原来她又看出来了。 * 周棠在门口出示完邀请函,但此次交流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禁止未出现在登记表的人员入内,纪江言只得留在门外形单影只。 从玻璃旋转门走进去,再乘坐客梯上到第五层。 过道尽头,会场的两扇厚重的门敞开着,里侧右手边的餐厅内缓缓流淌出古典乐曲,音调婉转悠扬,衬得水墨画般的餐桌布置格外雅致。 周棠轻捏着手包,很快进入职业状态,绕着桌椅大范围地扫视一圈,轻而易举地看出下面做事的人似乎是为了符合上头人的审美观念,有些地方设计的非常细节。 比如,介绍餐品的菜单是清雅风卷轴,而为了搭配这种柔和气息,桌面摆设果断放弃各种冗杂的花艺,最终选择的是绿色鲜切竹与松木。 尽管简约,但配色不失沉稳,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蕴含着丰富的意趣。 周棠负责谈拢的合作对象,名为赵庭越,资料上说他是一位靠着制造业发家并且喜欢中式设计的老总。 而这次的交流会,就是由他和另外几位圈内大佬牵线促成举办的,既然是核心人物,往往是要在宴会开始前的几分钟里才姗姗来迟的。 目标人物暂时还没出现,周棠便得了喘息的空闲。 再往里走,她来到宴会特调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伏特加与龙舌兰为主基调,佐以玫瑰花露和柠檬,冰块摇晃,气泡水沫咕嘟着消散上升,杯中液体终呈现出淡粉色。 会场由前厅和后厅组成,休息区和餐厅被帷幕分隔开,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巴洛克时期,圆拱形巨幅落地窗尽显华丽尊贵。 视觉冲击下,极繁与极简的碰撞,中式和西式的完美结合,有着出乎意料的奇妙穿越感。 玻璃连廊往外是占地面积较大、具有私密性的花园。 周棠端着酒杯,俯身看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植,夜色初降,藏在矮丛里的暖黄灯悄然亮起,蔓延的枝桠在鹅卵石搭建的小径上光影绰绰。 红唇轻而缓地碰到杯沿,她抿了一小口酒,辛辣的气息顿时萦绕在鼻尖。 酸涩,微苦,几秒后再回甘,又带来几重丝丝缕缕的凉意。冰冷的烈酒使得周棠彻底平静下来,胸腔里的燥热所剩无几。 然而,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再喝第二口,玻璃杯直愣愣地跌入地面,酒液快速飞溅,瓷白的地板上淋出一小片脏污。 周棠的后背登时感受到推搡的阻力,有陌生人的胳膊恰巧撞击着她的腰,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失去重心,不得不弯下身。 人群熙熙攘攘,脚步声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从休息区那边忽然涌出来的。 再起身,周棠转过头回望,推她的那个人已经淹没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里,难看得清身影了。 呈环形簇拥着的内圈,各家媒体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的抛过来,摄像扛在手里的机器恨不得怼到脸上,黑衣保镖队见情势不妙,立刻紧密地焊成人墙。 即使这样,男人的鼓膜在喧嚣嘈杂声里还是难免被震得嗡鸣,他面沉如水,眉梢隐隐有些不耐。 须臾,吵闹声渐渐小下去,工作人员火速处理完记者偷偷潜入跟随的情况,休息区重归于宁静,但更多的是压抑和没有爆发出来的寒意。 “你做的好事?”深色皮革沙发的一端,男人语气不善,长腿一抬拦住想要坐过去的人。 “什么?”梁敬免刚到,压根没理解他这是闹哪出,遂往他身后瞟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助理,似乎在问:“陈韫,怎么了?什么情况?我冤枉啊我才来。” 陈韫心领神会,微微躬身叙述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敬免还没听全,已放弃要坐他隔壁的想法,单侧沙发上他无奈地耸耸肩,又怕他不相信当即举着手要发誓以验明正身。 “真不是我,哪个孙子干的破事儿坑我头上。” 说完,场面寂然无声,对坐的男人轻抬眼,眉头微拧,一双墨样的眸子深邃如星河,掌骨遮在威士忌杯口贴着桌面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虽脸冷声冷,可男人那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也难怪记者们嗅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蜂拥而至,谁不想率先拿到第一手资料好回社里交差,万一运气好又上了头条,加薪当然不在话下。 而另一边,周棠眼力甚佳,仅凭厅内显示大屏调试时闪过的几个片段,就能够确定赵庭越已经到场。 周棠踩着双细高跟,步子迈得很急,没空再去管究竟是谁撞了她,隔着人海直直地盯紧赵庭越那方的动向。 “赵总来了。” “赵庭越到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飘进周棠耳朵里,三四米距离开外,赵庭越一身深蓝色西装入场,时不时转头与身边的人低语。 想要与这类常年站在塔尖的人物扯上关系的不算少数,周棠把侧颊垂落的乌黑发丝挽到耳后,走过去迎面冲赵庭越微笑,然后直奔主题。 里间休息区的帷幕半遮挡住这个方位,男人修长的手指却倏地捏紧杯壁,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眉尾低垂着,眼神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兽蓦然清醒,追随着刚从不远距离走过去的背影,那个女人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妙的熟络感。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靳谈才敛眸看桌上玻璃杯里被冰块分隔开的琥珀色渐变液体,端起,杯壁在顶灯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浮华。 他缓着劲放松,握在手心晃了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又重新握紧,切实感受着复古浮雕的纹路狠狠扎进指腹。 有些细细密密的疼,戳得他心尖逐渐发胀滚烫。 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胸腔里汹涌震颤,堵在嗓子眼儿的苦涩忽上忽下,向来能够冷静自持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靠着软垫握紧拳头,袖口露出的净白手腕,上面淡青色筋脉崩成欲裂开的迹象。 即将破碎的下一秒,一道清甜又透亮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领域—— “赵先生,你好,我是周棠。” 她回来了。 宴会厅的璀璨华光照应着南港市黑沉沉的夜,周棠缓步踏出门,皎洁月光携着咸凉海风柔柔地落到她脸侧,湿漉漉的气息莫名让她一怔。 纪江言站在不远处,等她走近,他转身拉开副驾车门。 或许是因为刚才愣神了片刻,周棠走到跟前时只感觉腿突然发软,鞋跟一滑,整个人迅速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行,正当她下意识闭眼准备迎接今晚的双重打击,从天而降的力道猛地拉住她下坠的身体。 “周棠姐,你还好吗?”纪江言问出这话时手腕还搭在周棠的胳膊肘上,顿觉不妥又拿开。 “没事,谢谢你。” 已经过了下班晚高峰,车子很快驶入主路,再回到酒店门口时,纪江言从后视镜里看到周棠没有要下车的动作,他也不着急,拉完手刹就开始用软件记录工作日常。 “纪江言,你认识赵庭越吗?”周棠抬头,极为突兀的一句话,想想意思不对又解释,“啊,换句话说,就是你对赵庭越这个人了解多少?” 纪江言不知道她究竟准备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如实回答,“赵庭越,南港本地企业新越集团赵总,公司主要负责建筑材料的制造与运输,旗下有自己的物流和仓储,也是市领导重点观察的企业之一。” “还有别的吗?这些太官方。”周棠听到最后,还是觉得其中少了些重要的。 纪江言开了车内灯,转身换个姿势问:“周棠姐,具体是想了解哪一方面,合作遇到问题了吗?” 问题…… 周棠低头复盘着电脑里的PPT,回他,“他们公司准备开发一个新版块,有关南港市建筑材料未来发展趋势,LINONE主要负责协助设计商务伴手礼,其中与会人员来自不同的国家。” “起初他看起来很满意我的设计草案,但等我大致介绍完,他就犹豫了,问我是不是在国外读的书。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还是阐述的时候就已经出问题了?” 本来纪江言还被问得一头雾水找不到头绪,听这话忽然就明白。 “周棠姐,据我所知,赵庭越的儿子曾去国外读商科,但后来并未回国帮他打理公司事宜,我想应该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对这种事情抱有偏见。” 周棠询问得仔细,末了她豁然开朗,眉眼带笑说道:“原来是这样,纪助理,看来你的功课没少做啊。” 纪江言不善于隐瞒,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周棠姐,其实是我之前有过一份新闻助理的工作,撰写采访稿的时候留意过。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不是很清楚,LINONE为什么要参与此次伴手礼设计?” “因为你们付总监想借展会噱头进一步打开国内市场,让LINONE不止立足时尚界,还能在文旅方面分得一杯羹。”周棠修改好方案后抬起头,三两句话令纪江言变成哑巴。 “你住哪儿?”她的话题跳跃度跨得他差点跟不上,“现在是下班时间,最近一周我都没时间去公司报道,你和付总监打声招呼,这一周你也不需要再去公司打卡,要是问起原因,你找个由头回答就行。” 纪江言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认可了,因为刚刚周棠还喊了他一声纪助理。 * 东玺湾。 南港市靠东边海域的楼盘,因它位置实在得天独厚,近几年来它的房价也是只增不减,再加上周围的国际教育设施完善,这地儿一度被推上南港市宜居楼盘热度顶峰。 卧室的墙面上是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隐隐约约的亮中,男人伸手摸到床头柜边早已凉掉的开水。 他坐起来,脊背骨骼有些凸出,额角在暗影里更显锋利,半截嶙峋锁骨滑进黑色衬衫的领口,要是仔细看的话,能清楚地见到那儿出了层薄薄的汗。 他头发微乱,侧脸冷硬分明,脱下西装后只剩一身疏离淡漠的少年气,但他单手撑在膝盖上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 这么多年没见到也无事发生,一见到,他整颗心脏就又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灌着风的窗子,被吹得丝丝发疼。 而埋藏在黑暗里,痛苦的感觉被无限度地拉长,又放大。 腿旁抽屉里的白色药片倒进掌心,就着一口冰肺的凉水仰头囫囵咽下去,然后起身走进浴室,再出来时,男人腰间裹着条浴袍,手里攥着毛巾正擦拭着发梢上的水珠。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凌晨三点,屏幕上闪烁着“梁敬免”的名字,划过去接起,紧跟着的就是一声大喊大叫:“你又上头条了,记者这次拍到了你的照片。” 靳谈没什么多余的态度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抬手轻捏了下眉心,“这用得着你特意来告诉我吗?这种事你处理起来不是非常得心应手?” 没等他准备挂断,梁敬免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这回不一样,是你和黎大小姐一起上的热搜,你自己看看吧,谣言都扩散的五花八门了。” 聊天对话框内,梁敬免发送完几张照片,又送佛送到西的附加了两条链接。 靳谈直接略过图片,点开下方链接跳转,醒目的词条映入眼帘。 #黎迩音靳谈同框 #黎氏集团好事将近 不用继续往下看,靳谈就已经猜到娱记们会用什么样夸张的渲染语句来描述这段无中生有的感情,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语气果断且干脆。 “这么点事儿,还需要我教你?” 话说到一半,梁敬免就从听筒里咂摸出这人的不爽与厌烦,似乎还带些怒不可遏,以前出现这种擦着边而过的绯闻,也没见他有这回的大动干戈啊? 毕竟,网络时代谁都明白信息如过眼云烟般,是不需要过多在意的,因为很快就会有更加新鲜的事儿顶上这个位置。如此反复,层见迭出。 那么,看来他今晚是真的有些奇怪。 但梁敬免没时间思量其背后真实原因,本意是袖手旁观,看自家好兄弟的笑话来着,现在败兴而归就算了,还要连夜为他删除关于这段不实恋情的假报道。 “好的,靳大少爷。” 梁敬免答应下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房间内没开灯,靳谈站在刚才离开的位置,不远处浴室的光线悄悄从角落溜进来。 宽敞的床前,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还挂着几处没擦干的水珠,从臂膀延伸到腰腹。 光明与暗影交际,肩胛骨至左侧胸的那道疤痕愈加深刻清晰起来,缝合后的颜色和周围皮肤并无二致,看上去应该是陈年旧伤。 靳谈摸到桌上的那盒烟,随意抽出一根衔在手中,金属打火机的开盖回音响过,热烫的光照得他眉目凛冽,滤嘴从修长指尖凑到下颌,太阳穴旁逐渐绷得发紧,颈间喉结开始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很长一段时间对尼古丁的气味没那么敏感的人,此刻瘾上来有点难耐。 他蹙眉烦燥地闭了闭眼,想把这种被驱使而自己无法克制的失控感压下去,但眼前画面始终停留在今晚的宴会厅停车场门口。 她穿着一条纯黑色的吊带连衣裙,收腰褶皱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形,丝绸质地的西装外套在磕碰中滑落到肩头,精致的卷发自脊梁上方蝴蝶骨处慵懒地铺散开,细腻瓷白的肌肤隐没在其中。 比起几年前清冷昳丽的少女,现在的她更添几分妩媚柔情,就像是这暗夜里翩跹起舞的黑玫瑰。 她似乎和旁边的男生举止亲昵,不过距离太远,他没听清楚最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少顷,再睁开眼,靳谈直接掀开薄被,长腿自然交迭,窄腰倚靠在堆起来的两个枕头上,垂着双暗色的眸子盯着手中正在把玩的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冷不丁地舔舐上指尖。 嘶—— 回忆戛然而止,思绪重新归笼,靳谈突然有些自嘲地笑出声,他尾音略有些磁沉,沙哑喃喃道:“呵,真是没救了……” 五分钟后,沿着抛物线轨迹,半米远的垃圾桶里安静地躺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 手机屏幕弹出纪江言的消息时,周棠坐在楼下自助餐厅靠窗边的位置,手里捏了把木头柄的黄油刀,正在一步步地往盘子里的贝果上抹奶酪和蓝莓。 提示音响起,她扭头看了眼。 【早上好,周棠姐。】 【今天的工作内容有什么安排吗?】 周棠咬了口切成片的香蕉,嚼完以后点进去回他:“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赵庭越那边暂时应该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他也背调过LINONE在业界的知名度,按照商人们的一贯调性,他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和即将到手的利益过不去。” 看到语音信息发送成功的通知,周棠刚准备退出来,然而屏幕上没呈现出预想中的结果,也不清楚是手指慌忙之间滑到了哪儿,页面上的进度条更新转换,很快到达某个浏览器的娱乐版块。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没那么模糊但角度刁钻,轻易能断定出是偷拍的照片。 斜对角前后的构图,看得清男人瘦削的下颌线条,唇角勾了抹笑意,再往上,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神情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正敛眸望向对面坐着的人—— 那是一位鹅蛋脸,长相十分明媚的女生。 周棠心头鼓噪,血液在那一瞬间有了逆流的冲动,握着叉子柄的指尖迅速无知觉地发凉,她见过这样的场景,也见过这样的笑。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曾经见过。 高二那年,在“听晚”酒吧,他发消息让她过去找他,她到的时候,他正孑然一身坐在局中,游刃有余地和朋友们翻牌玩游戏,无论抽烟喝酒他都太过张扬。 不同于如今照片里男人的闲散沉稳,那时他周身全浸在烟熏火燎里,很野,比现在放荡多了。 叮咚—— 纪江言的消息又发过来,周棠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攥着叉子柄的手紧紧纠缠在一起,手心已经被按得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图片下方还有一段介绍两人如何风花雪月的文字,她没有细看,更没再点开新闻稿里的其他图片。 不过,周棠还是在仓促间移开眼时不经意地瞥见那几张单人照片的背景图,是昨晚赵庭越到场的宴会厅,这点她不会记错,因为她仔细分析过那些布置的设计巧思。 周棠哑然失笑,感慨着有时候人生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巧合,对吧? 例如,不用把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再次毫无防备地,堪称突兀地放到她面前,又或者,不用再次提醒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尴尬错误的过去,其实像那样恬静大方的女生才是他从始至终的择偶标准。 而上天仿佛偏偏钟爱和人们开玩笑,就像是为了应验墨菲定律的偶然必然趋势,他不仅出现在南港市,同样,他还出席了昨天的晚会。 周棠心念一动,想起昨晚场馆内那十几分钟莫名的喧嚣,才后知后觉那些记者追随着要采访的人,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啊。是靳谈。 没错。 好友爆料:还在追求中 周棠吃完早餐后径直按了下行的电梯,出门信号满格才给纪江言回了条消息,告知他工作内容另外再加一条,那就是: 一切听她指挥,保证随叫随到。 酒店大厅往外走,后面小洋房旁边的公共区域里有几排供客人休息的长椅。 远处草坪上有工人正推着收割机器在修剪杂乱无章的地面,刀片转动的轰鸣响声中,青草香气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小分子在阳光下怡然自得地跳动。 周棠坐在椅子上眺望,鼻尖好似能嗅到那样生涩的大自然气息,恍惚间总有些不真实感。 是不真实,因为她压根就没想过会那么早与过往的人产生交集,尽管现在还算不上交集,但单论他人在南港市这一点就足够她的心乱上一阵的了。 手里握着的咖啡杯慢慢变凉,电话铃声再次打断她,是迟芋漂洋过海打过来的视频通话。 迟芋 ——是她高中时代最要好的朋友。 “哟,妞啊,你怎么舍得回国啦?” 迟芋一整张脸完全怼到屏幕上,圆眼睛不眨一下,八卦之魂燃烧,盯着周棠的脸想探究出什么重要情报,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周棠抿唇笑了下,随即坦然面对,看见视频里迟芋头顶戴着宽檐遮阳帽,身上穿着浅粉色印花泳衣,应该是在海边度假,她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岔。 “赚钱而已,我没那么多潜台词。谁告诉你我回国了?” “还能是谁啊!”迟芋不假思索地回答。 周棠举着手机停顿了一小会儿,她或许能猜测到是谁,既清楚她在纽约动向的朋友,又能够转头立刻通知迟芋的,大概率只能是那个人了。 迟芋对男女感情这种事向来有一种得过且过的好心态,见周棠迟疑,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棠棠,要不然,您啊就从了他吧,我算算……有快六年了吧,你们俩赶紧趁还年轻反其道而行整一个什么七年之乐,让我也高兴高兴。” 听到这话,周棠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抛向脑后,这么多年过去,迟芋哄人的本领依旧在线,但周棠没准备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反倒是揶揄她。 “穿这么辣,你一个人去度假,蒋淮则他就没有点担心什么的?” 周棠说的是事实,迟芋这女人长了张很欲的脸,不仅纯还很性感,天生就招人喜欢的美人。 她之所以会和迟芋从朋友到好朋友,无非是她很爱迟芋身上的那股劲儿,充满生命力,无时无刻不是朝气蓬勃的模样,以至于身边认识她的总会受到她的感染。 “他工作要紧,过两天有空会快马加鞭地飞过来和我短暂相聚一下。”提起蒋淮则,迟芋脸上洋溢出来的笑容很甜,恋爱后她简直是泡在蜜罐罐里。 好久没见面,又得知周棠回国,迟芋滔滔不绝了一个小时,说到最后,“等我尽情享受完Fethiye的日光浴,我就回国找你玩,到时候你就请我吃一顿……” 周棠以为她会说的是,那种高档餐厅里起码提前半个月排队预约的昂贵料理,没想到她近几年越来越朴实无华。 “吃一碗葱油拌面吧,听说南港本地有一家面馆游客络绎不绝,节假日纷纷慕名而来呢。” “好,那等你回国再见。”周棠挥手和她道别。 屏幕熄灭后她心情也舒畅多了,缓缓吐出胸腔中那口浊气时,她免不了想起迟芋问她的那句话:怎么舍得回国啦? 她没隐瞒,她真的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 V.a.l首席助理办公室。 陈韫拿着一沓文件推开门,从走进来到电脑开机,再到把室内温度调整成最舒适的状态,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起来行云流水,总共用时不到三分钟。 标准的黑色正装,同色领带搭白衬衫另加上非常简约的腕表,全身上下无不透露出精英人士的一丝不苟和沉稳干练。 他坐在办公椅上,腰背自然而然地挺立,面前文件翻看到第五页时,左手边平行于桌面摆放的工作电话响起,在他清完嗓的后一秒按下接听键。 “靳夫人,您好,我是陈韫,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听筒对面的人是靳谈母亲师聆,她说话的声音端庄又从容,柔和的语调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小陈助理,我给靳谈打电话他没接,等他忙完以后请你帮我转达一下,就说这周末让他回家吃个晚饭,到时候我和他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量。” 陈韫不慌不忙,解释得简洁明了,“靳夫人,先生他正在楼上开管理层会议,稍后会议结束我会告知他。” “好,谢谢你啊,小陈助理。” “靳夫人,不客气。” 半小时后高层会议结束,陈韫把整理好需要最后签字确认的文件带上楼。 总裁办公室的门敞着,偌大的空间里先入眼的是开放式会客厅,后面是酒柜,再绕过旁边几米远的茶室,光线最充足的地方摆放了一张设计感很强的办公桌。 典型的现代风格,美与实用性兼具。 靳谈刚从会议室出来没多久,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领带,见陈韫敲门进来,等一一摆好文件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才从喉间凉薄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事?说。” 陈韫是公司起步伊始就入职的,他知道靳谈的脾气,换而言之,他有时候比靳谈自己更了解他的习惯,但靳夫人交代的事情他也会尽职尽责完成。 “夫人说,希望这个周末你可以回家吃饭,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靳谈稍微思考了下,弯起来反扣在桌面上的指骨有规律地敲击着,抬头问他:“只叫了我回去?” 陈韫默然,几秒后颔首摇摇头,“这个,夫人没说。” “行,那我知道了。” 两个小时后,马上临近下班时间,靳谈看完最后一个文件,刚坐到沙发上准备揉揉眉心放松,梁敬免就从过道里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 靳谈瞥见一角,没来得及散开的眉头逐渐拧得更紧。 对面男人的那身绿西装刺得他眼睛都发疼,还有喷了发胶定型的银粉挑染大背头。 桀骜不驯,痞里痞气,挺疯狂的。 他近几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总喜欢不分场合散发出“骚得没边儿”的气质。 “要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么你可以滚出去了,现在。” 刚开完一场会,靳谈实在没心情看他穿的像花孔雀一样在办公室里表演,语气比之前冷上几分,瞳孔里凝着危险慑人的寒光。 梁敬免知道他这样子是要动怒的前兆,好不容易聪明一回,率先把自己从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中摘出来,“这个事还挺大的,我半夜派人连轴转也没删干净,闹剧愈演愈烈了。” 说着,他拿出手机,滑动屏幕一字一句地念给靳谈听:“自称靳谈好友向多方媒体爆料,他和黎小姐目前的感情状况不方便具体透露,应该还在追求中。” 梁敬免读完反观靳谈脸色,暗得不像话。 须臾,靳谈似乎意识到什么轻哼出声:“我说我妈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让我回家吃饭,风吹草动原来在这里。” “黎迩音那边推波助澜的?”梁敬免不明就里,按着沙发靠背轻巧一跃,长腿迈进来顺势躺下,小臂枕在后脑勺处。 忙了一夜,没睡几个小时,他是真的困。 靳谈眼尾斜睨着展柜上的陶瓷装饰品,多年来的沉淀隐忍,让他此刻有种不露锋芒的压迫感。 “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不关心,目的无非是为了坐实我和黎氏之间的关系,至于我和黎迩音暧昧与否根本不重要,他们只要结果。” 听这话的意思,梁敬免又倏地坐起身来,一改散漫神态,多了点严肃正经,语气讶异地说:“难道黎家看上的是整个V.a.l,黎沛山野心这么大,他一口气吞得下吗?” 靳谈翘起腿,微微扯着唇角嗤了声,“恐怕不止一个V.a.l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盯上的是靳氏集团?但你早就出来单打独斗,靳家如何与你没什么相关……吧。” 梁敬免又瘫回去,挑眉换了张玩世不恭的脸。 “哎呀早说嘛,那我也不用去公司熬到天快亮帮你删帖,靳哥,蔚川娱乐的营销号也是要吃饭的,那里面可也有你投资的钱,加班费你出。” V.a.l是在投资行业内初初崭露头角的公司,为首的年轻人如今还不满26岁,就能凭借自身的高瞻远瞩带领团队成员在上升阶段势如破竹,目前市估值已经翻了好几倍。 这样不俗的成绩,业内“老油条们”有目共睹。 与其说黎沛山是给黎迩音物色了一个优秀的结婚对象,不如说他的眼光实在是高,给黎氏集团的未来找到了一位雷厉风行的商业伙伴。 可惜,合作伙伴本人似乎并不是很乐意。 而且碰瓷的方式他厌恶至极。 * 一觉倒头睡到下午两点,周棠晕头转向的时差才勉强回归正常,她终于清醒地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申易承订的这家酒店到期时间是这周末。 五天,今天这是第二天。 也就是说,她得在剩下的三天时间结束之前拿到赵庭越那边的项目合同,并且要尽快找到住的地方,然后收拾收拾去公司报道。 周棠对南港市的熟悉程度比不上来这里的任何一位普通游客,眼下能找到的解决办法是询问纪江言,可以让他帮忙联系租房中介。 脚上趿拉着拖鞋,周棠从床尾拿上衣服穿好,又蹲在乱成堆的行李箱前,扒拉找着昨晚洗漱后随手乱扔的发箍,是个毛绒的绿色青蛙眼。 找到,戴好,再挤洗面奶,一气呵成。 等腮帮里的最后一口水吐到池中,纪江言动作很迅速地发来了几个正在出租的房屋信息,语音告诉她:“周棠姐,我刚刚忘记问你了,你对房子有什么基础的要求吗?” “通勤时间半小时内,民用水电,独立卫浴,洗衣机、冰箱、热水器,楼下要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最好……租金别太贵,性价比要高。” 周棠妙语连珠,一口气儿念下来都不带喘的。 纪江言认真记着,然后试探性地问了句:“周棠姐,那个,你的具体预算是多少?” “两千。” 周棠细细计算过,两千到两千五,这个数字区间是她能接受的合理范围。 ??? 纪江言预判失误。 语音刚听完,他的手指就在屏幕上一顿狂点,着急忙慌地把之前的几个房屋租赁信息撤回,那些都是三室两厅一卫整套出租。 高出周棠姐预算的。 咳…咳…… 两倍不止。 他的出现 翌日,微凉晨曦透过酒店的薄纱窗帘照进卧室,南港市以这一缕曙光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周棠又起了个大早,昨晚纪江言帮她筛选出几家符合条件的房东,她仔细对比过后认可了其中一个房子,中介说今天上午就可以先过去看房。 纪江言开着公司的车提前十分钟等在楼下,周棠刚上车,他扭头把手中拎着的某家咖啡纸袋递过去,然后说道:“冰拿铁,不加糖。” 周棠睁了下眼睛,心想说他怎么会知道? 就听到纪江言在前座边启动车子边解释:“噢,我最近恶补了一下周棠姐你之前在国外的媒体采访,刚好昨晚看到有记者问你爱喝什么,你当时回答的是不另外加糖的冰拿铁。” “好,那谢谢你。”周棠礼貌接过,她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反复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倾身往前靠近他,语调被她压得很低。 “纪江言同学,你其实并不需要观看任何有关于我的采访视频,毕竟那是以前,对我们现在即将要开展的工作影响不大。” 正好遇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纪江言一脸无辜地回头望,好似没理解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周棠看着这般懵懂的少年,顿觉是自己太苛刻,抿了口咖啡,嘴角上扬,露出公式化微笑对他妥协,“好吧,你可以看,但下回别再让我知道了,真的非常非常令人感到羞涩。” 话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被吞没在齿间。 好在纪江言听明白了,但他没掩饰住自耳后慢慢涨红的脸,点头乖巧地答应着:“好的,周棠姐,我会偷偷看,下次不会告诉你……” “……” 周棠忽然发现他在听指挥这方面又呆又傻。 算了,她自我调节能力还是挺强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入市区,最终七拐八弯地停在住宅区前面的小巷旁。 中介服务人员站在门边等候多时,他是位戴眼镜的男性,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条纹衬衫,中规中矩的,见到来人迎面欠身,“是周女士和纪先生吧。” “你好。”“你好。” “你们好,可以叫我小王。” 短暂打完招呼,周棠跟在小王身后往里走,纪江言脚步稍缓落在最后面。 “周女士,这部分居民区是没等到拆迁的老房子,虽然外观上看着没那么漂亮,但是咱们这里五百米内就有个地铁口,2号线直达市中心广场。” “另外,出了门左拐就有一家连锁便利店,注意台阶,这边。”小王掏出钥匙开门,提醒身后的两位小心脚下。 这间房屋是带小院的,周棠回头环视一圈,“我在租赁信息上有看到这个院子,是单独的,还是会算在租金里?” 小王推门答道:“嗯,院子是这间房自带的,之前啊这里住着一位房东奶奶,但她前几个月已经和女儿到国外生活去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奶奶就到我们机构委托帮忙挂到网站上,说空着也就闲下来,不如租出去。” “房间内可住区域共计70平,热水器天然气都有,街道负责人也会定期检查,不存在安全隐患问题。不过……” 小王话锋一转,比较谨慎地继续说:“周女士,就是老人家嘛可能恋旧,一再嘱咐我们,住进这间房的租户必须要爱护她的家具,外面的大门是可以换密码锁的,就是屋里这些上了年纪的摆设,奶奶她心疼得紧。” 周棠一进来就注意到客厅墙边摆放着一个木头柜子,刷了浅蓝色的油漆,但时日久远,边边角角有脱落的斑驳痕迹。 卧室里,有一张新换的实木床,旁边是藤条编织的沙发,上面铺了层遮灰的米黄色亚麻布,质朴又复古。 “周女士,您觉得呢?”小王多多少少有些虚,这间房因为带小院也有不少人来看过,但很多都是情侣合租,对这样的要求置若罔闻。 所以,它才会挂在网站上好几个月迟迟没等到有意向的租户签订合同。 这位周女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事先也说明是一个人住,小王这才鼓起勇气再来这边一次,这回要是还不能成交,恐怕下回又得再拖几个月了。 周棠许久没说话,小王心里直打鼓,然后慢慢地开始接受她不怎么满意的事实。 “周女士,其实我们这边还有别的房子,像精装修公寓以及……”小王觉得既然跑了这一趟,还是得为下个月业绩再努努力。 没想到,周棠转身截住他的话,“租房合同晚些时候可以发送到我的邮箱,两千三的价格我可以接受,押金也能先付,这间房我很喜欢。” “今天谢谢你啊,小王。” 一行人抬脚走出门。 周棠的处事风格麻利得让小王有些受宠若惊,心里高兴着,这单生意搞定,那么也就是说,下个月他的提成有救了!! 纪江言还是跟在最后面,垂首抿唇笑着,小王咋舌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对周棠姐高效的行动力早已习惯了,他特敬佩这样的人。 回酒店的路上,周棠问起纪江言是住在哪里,他说:“我暂时和父母住在一块,还没搬出去。” “那你中午是要赶回去吃饭吗?” “不用,上班时间我都会在公司食堂打饭。” 周棠想到什么,感到抱歉,“啊?那你这几天没去公司,午饭都是自费的吗?不好意思,这点我没考虑到。” 纪江言双手握着方向盘,对上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周棠姐,我平常吃的也不贵,偶尔,很偶尔,会奖励自己吃一顿烤肉。” 周棠有被这句话宽慰到,拿出手机翻看附近好评稍多的餐厅,“那看在早上你请我喝了一杯咖啡的份上,今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不然让你当司机还陪着看房,这些都不在你的工作范围里,我真的过意不去。” 还有半个小时到十一点,周棠没给纪江言拒绝的机会,直接在聊天框里发送位置让他导航到餐厅门口的停车场。 周棠选择的是一家中餐厅,环境宽敞明亮,坐下看完菜单后她转头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酸汤黄鱼,秘制烤牛肋条,西芹腰果虾仁,再要一份菌菇汤,汤要少油,谢谢。” 一式两份的菜单,纪江言默默低下头盯着菜品后面黑体加粗的价格,在周棠念出第三道菜时出声提醒道:“周棠姐,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的,还是…以节约为主。” “对了,再给他来碗米饭。”周棠和服务生交代完笑着看向他,“纪同学,都说了这顿饭我请,你不要客气,你就当优待下属也算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方式,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你负责好好吃饭。” 听这话,纪江言也只敢在心里小声反驳。 我都22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早就发育完全哪还用得着长身体。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儿周棠姐的工作习惯,但她貌似只把他当作刚踏入工作的大学生,可是实际上,他知道周棠姐的年龄只比他大了三岁。 菜品很快端上来,周棠盛了碗菌菇汤端起来,朝着在擦筷子的纪江言,耸着肩半开玩笑。 “以汤代酒,首先谢谢你那天能来接机,其次谢谢你帮忙找房子,不然酒店那边退房的话,我说不定要露宿街头。” 纪江言吓得咳嗽,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时不知道是先拿碗,还是先盛汤。 “周棠姐,如果不是你出差到LINONE的南港分公司,我现在应该变成无业游民了。” “付总监她其实并不怎么看好我们这一批的实习生,和我同时面试进公司的已经有一部分离职了。是因为你的出现,我这份工作才能暂时保留下来。” “所以,你不用和我说谢谢,而且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开展工作,并没有觉得麻烦和不方便,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周棠姐,这些小事你都放心交给我就好。” 周棠没什么不放心的,借着这顿饭她和纪江言很快拉近距离,相处的氛围也从一板一眼的上下级关系变成工作朋友。 饭吃到一半,周棠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先把单买了,拿出手机付款时才发现工作邮箱里多了两条未读信件,她大概扫了几眼,其中一条是小王发过来的租赁合同,另外一个是…… 她点开,看到了新越集团的logo,是赵庭越的助理发过来的,内容是约她今晚见面详谈合作事宜,结尾还附上了具体地址。 ——南港市望浔区青苑路8162号。 *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周棠得知消息后就和纪江言规划好避开晚高峰堵车的路线,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 下午,周棠一直坐在酒店大厅检查电脑里的文件是否缺失,重新备份到U盘后又看了几遍思维导图,确定描述时不会出现细微差错才停下来。 她关了电脑,合上时抬头看纪江言,灵光闪现,“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周棠姐,我对这个合作项目了解的不多,恐怕到时候帮不上你什么忙。”纪江言拇指和食指捏成“一点点”的姿势在面前比划。 “赵庭越肯定会带助理,我要是一个人进去,而他们有两个人,虽说这次是对方主动的,但气势上咱们就输了。”周棠决定忽悠到底。 纪江言显然耳根子软,他听进去了,“周棠姐,你放心,到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指针到四点,周棠拎着电脑包回房间。 再下来时她已经换上了米白色的挂脖短上衣,搭浅色微喇牛仔裤,还有一双比晚宴那天更细的黑色高跟鞋。 黑发红唇,性感有余。 待坐进车后座,周棠又揪过手腕上的皮筋随意挽了个低丸子头。 纪江言开车很稳,从高架穿行而过,等到了目的地周棠才看出来这是家法餐厅,门口有侍应生上前引着他们俩到二楼包厢。 推开门,赵庭越已经落座有一会儿了,在周棠走进去时他起身示意助理帮忙拉开餐椅,脸上漾开温润儒雅的笑,“周小姐,请坐。” 周棠莞尔,轻声道了谢。 就这么干坐着过了十分钟,她发现赵庭越没有要商量工作的意思,并且圆形桌面上只有摆放整齐的餐具,还没上菜。 周棠百无聊赖,不免思考起赵庭越这诡异的举动是不是要晾着他们俩,刚准备出声询问,就见他站起来走到门前,连带着一同过去的还有他那位拉椅子的助理。 还有谁要来? 赵庭越没有提前说啊。 正走神呢,门外脚步声突然愈来愈近,周棠心里的那根弦莫名绷得紧直,拉扯出慌乱紧张的情绪,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寒暄的声音响起,是赵庭越在说话。 紧接着,似乎是门外的人进来了,周棠神色微变,眼角余光瞥见男人从西装袖口伸出手,和赵庭越握了握又很快松开。 “路上有些堵车,让您久等了,赵总。” 磁沉嗓音仿佛穿透空气附着到周棠耳边,她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了。 轰—— “没那么熟”“前女友” 他的西装外套敞开着,腿很长,且直。 脚上是一双哑光的黑皮鞋,剪裁得体的衣服在他身上没那么死板,浑身上下散发松弛休闲味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自那个方向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头顶,直白得让她有些心颤,开始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周棠第一时间只想躲。 她听出来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他。 但赵庭越忙前忙后地张罗介绍,喜笑颜开的,“靳总,这位就是LINONE主设计师,周棠。” “周小姐,这位是V.a.l的靳总,也是我们新越集团的投资方,他对这次伴手礼设计抱有很大的期望,今晚正好有空,我就邀他过来聊聊方案。” “哎,我差点忘记,前几天交流会上你们是不是已经打过照面了?”赵庭越扶额拍了拍脑袋。 再抬起头时,周棠已经收拾好情绪,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两鬓的发稍短,似乎是长高了些许。 眉眼,鼻梁,薄唇渐渐与六年前的男生重迭,他成熟了不少,也冷漠了不少。 视线两端初次交汇,靳谈漆黑幽深的瞳孔里尽是打量,居高临下地扫过她的脸。 周棠恍然,刚刚真的是错觉,他没看她。 靳谈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盯了几秒,然后勾起唇角,顺着话意,语气里含了丝疏离,“周设计师,你好。” “靳总,你好。”周棠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那种目光令她感到不安。 她对赵庭越说:“金融频道多少了解过,但我和靳先生没那么熟。” 事实上,周棠不是故意要呛靳谈,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很正常的语气。 在场的人共有六位,其中四位不疑有他,而站在那表面看起来无波澜的男人瞬间眯起了眼,裹挟着危险仿佛“没那么熟”等同于挑衅与不屑。 随后,赵庭越让出主位,靳谈毫不客气地径直迈进去。 也对,时至今日,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早就见惯了局里面的各种奉承。 周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要僵掉了,因为位置一更改,她就坐在了靳谈的左手边,而赵庭越在他右侧,再往下是陈韫和那位拉椅子的助理。 纪江言跟在周棠左侧坐下,他显然没捋清楚思路,还沉浸在见到靳谈真人的惊喜中,当新闻助理时他就知道南港市有这么一位杀伐果断的人物。 人全都到齐了,精致漂亮的法餐很快端上桌,侍应生站在后方把开好的白葡萄酒倒进高脚杯,浓郁的水果香气四溢,赵庭越率先拿起餐具。 包厢里是圆桌,周棠看着瓷碟里的芝麻菜火腿沙拉,头顶的烛台吊灯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她感到一瞬间的眩晕,总觉得这样的氛围与“工作”二字格格不入。 杯中酒液澄澈透明,倏尔朦胧又迷醉。 倒像是—— 约、会。 词语在脑海里组成浮现,周棠猛地惊醒,慌不择路地想要握着叉子,然后不小心瞥见男人劲瘦的手腕,那道不明不白的视线又来了,但她没机会抬头去验证。 主菜是烩牛肉,同一时刻,侍应生换上了另外一款红酒。 吃饭时桌面安安静静的只剩细微咀嚼声,赵庭越没提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在品酒前介绍酒是出自哪个酒庄哪个年份的葡萄。 正当周棠以为这顿奇怪的晚餐要顺利接近尾声时,低哑的咳嗽声打破空间里的清寂。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某一点,就见坐在主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唇,问得疑惑又认真,“周小姐,今天的食物是不合胃口吗?” 目光又集中偏移,这才察觉处在话题中心的人,她面前的蔬菜和肉类都没怎么动。 周棠先是微笑,然后沉默了会儿,很快颇淡定地回他:“不好意思靳总,赵总,我刚回国不久,这几天身体还有些不适,所以……” 听到这话,靳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餐桌底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侧着眸子看她,“是这样啊,那周小姐是南港人吗?” 周棠并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诚实说道:“我不是。” 没等靳谈再说话,赵庭越开始好奇,见缝插针地问了句,“所以,周小姐您的家乡是…?” 周棠错愕,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眸直直地与靳谈对视,他整张脸酷得像个未植入情感芯片的机器人,没任何破绽。 旋即,心下了然,这人原来是要在这里堵她。 “陵和,离南港不远。” 周棠终于出声,直截了当。 陵和……陵和?! 赵庭越嘴里念叨着城市名,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兴致勃勃地转向邻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靳总你也是陵和人吧,这,还真是巧。” 不巧。根本不巧。 周棠腹诽,她的人生实在不需要这么一段尴尬的巧合,没有谁见到前任会说出“嗨,真巧”这种骗鬼的话,真是挺愚蠢的。 靳谈随意“嗯”了声,在这个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足够让在座的各位无限遐想也能无限推敲的话。 “怪不得,我觉得周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她也曾在陵和居住,不过后来搬走了。” 如果说刚才那些话周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将如何向难以掌控的局面发展。 因为靳谈的下一句话就是——“那位故人是我的前……” 前什么,前女友吗?是说她? 暗示,哦不,这是明示。 哐当—— 周棠推了把椅子站起来,情急之下脚步还有些不稳,努力维持的笑容逐渐凝固,“抱歉,赵总,我需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的,你去吧。”赵庭越为人其实很和蔼,只在他儿子不听话这件事上会严肃许多。 话被打断,人也走了。 靳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拿起酒杯晃了晃,递到嘴边咽了一大口,喝得太快也没尝出什么味儿,只觉得喉间被辛辣刺激得发涩。 周棠刚踏出门,就觉得呼吸缓和不少,碰见迎面而来的侍应生,“你好,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前面走廊尽头,看见隔间推门进去就到了。” “好,谢谢你。” “不客气。” 周棠的嗓音很温柔,对面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种看到漂亮姐姐的惊艳。 这家餐厅的卫生间有蹲厕和马桶两种选择,周棠没注意到门上的提示图案,并且她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进去后就锁了门直接坐在马桶盖上。 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周棠输入密码打开,十几条消息轮番滚动,软件通知以及新闻推送,她没心情看那么多,觉得烦躁又按灭屏幕。 刚想扭开锁扣出去,周棠就听到门口有女生结伴走进来,还在议论着什么。 等她们再走近些,周棠听清楚了。 说的不是别人,是靳谈。 “里边包厢里那位就是挂在热搜上的靳总?” “你不是看到了嘛,他的脸如假包换。” “那岂不是能说明,他在追求黎家大小姐是真的,哇塞,不仅年轻有为还这么深情专一,果然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 “这么看来,颜很正这个形容词在他的众多优点里简直不值一提。” “……” 两个女孩子在卫生间里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什么五花八门,破天荒,再加上帅的惨绝人寰之类的词,搁这迭buff似的。 周棠坐不住,再听下去她应该会想捂住耳朵。 等她们落锁,周棠走到洗手台,用凉水冲着掌心湿滑的汗渍,抽过纸巾擦手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扯出微笑,默默打气。 “周棠,清醒点儿,工作要紧。” 再折回包厢,桌前的几人还在说话,周棠推门而入时话音有了短暂停止,她微微颔首示意。 等走到座位上,纪江言小心谨慎地降低存在感,扭头靠近她,晃了晃怀里的手机,用最低分贝问:“周棠姐,你还好吗?我刚刚有给你发消息。” 周棠点点头,她没事。 桌上空出的碗碟已经尽数撤下,赵庭越挪了椅子,起身让助理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关于投资项目他和靳谈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许是还没最后拍板定案,所以才有了今晚这顿饭吧。 周棠如是想,她大概率是个陪跑的。 但即使所有人给她的定位是陪跑,她也不能有陪跑的心理,必须翻身把歌唱,“赵总,靳总。” 话里的两位沉默地抬起头等她下文。 周棠眼见机会终于来到自己手中,马上调整成打工人状态,娓娓道来:“设计方案前几天我和赵总简略介绍了下。” “至于这次的设计理念,我是这么考虑的,包装必须化繁为简,具体的要等我回公司开完小组会议再画出稿图,礼品类可以选择代表南港市的文创或者助农产品,总之,越经典越好。” “我个人更倾向于多家联名系列,定制专属于南港市的特色标志,由于主体是建筑展会,城市形象和城市魅力一定是寓于建筑风格里的,如果这个条件成立,还得拜托赵总帮忙发几份南港市区大型建筑的线稿。” “另外还有……” “赵总,很感谢您今天可以让您的助理给我发送邀请邮件,以上就是我的设计思路,相信您也了解过LINONE的专业程度,希望我们公司可以与新越集团合作共赢。” 周棠全程逻辑在线,她知道自己尽力了,谈判讲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技巧她都用完,剩下的最终结果还是交给真诚来决定吧。 听到末尾,赵庭越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笑,他很认可LINONE的实力,“周小姐,我欣赏你的自信,当然,我更期待你的设计。” 而全程,靳谈坐在一旁少言寡语,他眸色深如漩涡,有些情绪在里面搅来搅去变得晦暗不明,周棠没看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饭局完美结束,周棠不负所托地拿到了新越集团的合作机会,临走前,赵庭越还同她握手说:“周小姐,祝LINONE与新越能够合作愉快!” “谢谢赵总,合作愉快。”周棠笑说。 “靳总,那我就先走一步,再不回去老婆的电话就要打过来了,哈哈。”赵庭越扶着车门,转头看向靳谈开起玩笑来。 闻言,靳谈抬了抬手,“小朱,路上注意安全,赵总,您回家记得代我向夫人问好。” 黑色奔驰车启动离开,很快便融进夜色里,餐厅门口只剩下他们俩。 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中间隔了两个身位,斜对着错开。 周棠低头看手机,把页面上所有不重要的消息全部清空,她在等纪江言从地下停车场出来。 五分钟过去,出口的方向没有车灯亮起。 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 周棠没忍住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是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通话没有外放,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靳谈听到她有些无奈地说了声,“好吧,那我到路口等你,就是开车进来的那个路口,我待会到位置后给你拍张照片,你到那里找我。” 周棠挂完电话,把垂落的碎发挽在耳后,抬脚准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刚一动,手腕猛地被拉住,她眸光颤动,皱着眉,紧接着故作镇定,用陌生又带着控诉的语调说道:“靳先生,你逾矩了。” 已是晚上八点左右,淡淡橙黄色的路灯晕在周棠扑闪的睫毛上,眼皮褶皱那层眼影很亮,衬得底下一双眼睛也泛出璀璨光泽,也许是被他的手劲握疼了,透亮中还湿润些水意。 从靳谈那个角度看过去,是她明艳娇俏的红唇以及纤瘦的锁骨弧线,她肩膀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平白添了清冷易碎的美感。 周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男人宽阔的背在地面上投出一小块阴影,那阴影斜斜地遮住她,围个圈,形成凛冽的包裹感,莫名有种沉到底的安全。 而他掌心的温度却出奇得滚烫,她觉得自己的心起码有一半是在这无形的澎湃里灼烧着。 指尖与肌肤紧密接触,旖旎缱绻,有缠绵悱恻的暧昧,但这个词并不适用她和靳谈。 须臾,靳谈无声地扯扯唇,他松开手,周棠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浅红的指印。 靳谈喝过酒后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沙哑,语调比之前干净松懒许多。 他说:“周小姐,再会。” 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刚才没发生过什么。 不,红玫瑰 南港大道。 赵庭越乘坐的奔驰车稳步前行,助理小朱不解地询问:“赵总,和LINONE合作的事情您不是早就决定了吗?只等合同发过去修改完再确定。” “何况,要是有什么进展的话,业务部那边都会整理汇报,这一趟也不用您亲自过来。” 赵庭越已过而立之年,情绪较之年轻时早就收敛许多,“突然收到陈助理那边的消息,说靳总需要了解这次展会的伴手礼设计,正好他人也在望浔区,就约着去周边餐厅商量一下。” “噢,是这样啊。” “对了,明天回公司帮我查一下周棠小姐的履历,最好有入职LINONE之前的设计成果,我要知道她详细的过往风格。” “好的,赵总。”小朱点头应下。 * 车窗玻璃似取景框,陈韫坐在驾驶座,刚经过一段高速隧道,前方路口这座城市的霓虹闪烁。 顶部高悬的白炽灯,汽车鲜红色的尾灯,还有或蓝或绿的车牌反射光线。 川流不息中,忽明忽暗。 靳谈坐在右后方,双腿放在两面座椅的缝隙之间,过于修长所以显得有几分拥挤和委屈。 陈韫从后视镜里抬头一见,他正闭着眼,眉头紧皱,仰面把头靠在椅背上,下颚线条与微微凸起的喉结间连成清冷而矜贵的折角,散发出内敛禁欲的气息,让人可望但不可即。 这六年来,陈韫早就知道工作时的他和休息时的他无端有种割裂感。 至于喧嚣之下那无声无息的黯是什么,陈韫也说不清楚。 但今天,陈韫无意中看见他盯着那位周小姐的背影失神,而在公司最艰难的阶段,哪怕是成夜睡在办公室里加班,他都没那样无措过。 或许…或许,陈韫的想法开始逐渐大胆。 仿佛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耳畔萦绕着晚风刮过窗边的呼呼声,靳谈疲惫地睁开眼,指尖触到左手边的中控显示屏上,滑动,点击音乐软件,再播放。 悠长细腻的韵律响起,音符在几平米的汽车空间里缓缓流淌—— “I light these candles all alone” “一个人点亮所有蜡烛” “Happy heartbreak to myself” “那么,祝自己心碎快乐” 就这么一首歌,反复循环播放好多遍,一遍又一遍,靳谈也完全没有听完以后要切歌的动作。 他今晚喝了点儿酒,好在陈韫开车向来很稳,没有晃得让酒液在胃里难受翻涌。 酒量太好的唯一坏处是想醉的时候也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而清醒,就容易想起些什么。 靳谈记得,高中那年运动会,周棠因脚踝受伤与前三名失之交臂,赛后被迫承受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她其实是很骄傲也很坚强的女生,但那天他帮她喷药时看到她哭了。 还记得,有一次长辈饭局,她穿着肩膀细带系成蝴蝶结的红色连衣裙,十七岁,足够漂亮惹眼,而他避开人群在楼梯间抽烟,碰巧撞见后他把她当成闯入者反手抵到门边。 …… “靳谈,你别忘了,出国前我们就分手了。” “我没忘,我也没想分手。” “我没忘…没忘……” * 眼前是虚无的白,鼻腔里充斥着消毒酒精的味道,耳边有心电监测仪器的嘀嗒声,还有说话声,好像是梁敬免的。 可是,阿免怎么会在他家? 靳谈遽然睁开眼睛,入目是陌生的天花板以及鬼哭狼嚎般趴在他身上的梁敬免。 “靳哥,玩归玩,闹归闹,咱别拿生命开玩笑好不好,低血糖晕倒再加高烧不退是会去见阎王的,没事你喝什么酒啊?” “要不是陈韫在车上就发现你状态低靡,等送回家你再晕,我恐怕见不到今天的你了,呜呜呜,不对,靳哥,是你要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耳边短暂嗡鸣,靳谈在被子里动了一下想推开他,又发现身上的人太重,像快铁样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拧着眉,声音干涩地骂了句:“滚开。” 梁敬免顿住,这回老实了,悻悻然起身,抬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笑得可灿烂:“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这身结实的肌肉扛得住。” “你是怕我死了没人给蔚川娱乐发工资吧?”靳谈刚醒,喉咙里吐出来的字还很沙哑。 梁敬免听他说不好的话,赶紧敲着旁边的木头桌子,俯身望着他,“你刚说的话不算数,还有,能不能别老提钱啊,有意思么,真俗。” 靳谈胸口起伏,震了下,发出悦耳低沉的笑,“你觉得,要是我现在给梁叔打个电话,说你在南港玩脱了,想回去继承家业,他会不会高兴得在祖宗牌位前多鞠几个躬呢。” 梁敬免在靳谈面前从没怼赢过,为了避免那些话里的将来时有一天成为事实,他赶紧拿起桌子上的苹果,笨拙地用削皮刀刮着。 直到那颗先前圆溜溜且红润的苹果在他手里变得面目全非,它才被讨好似地递到了靳谈嘴边。 “说了滚。” 靳谈别过脸,有了一脚把他踢出去的冲动。 “滚”字刚落音,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开门,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对照着床号查阅手里的住院记录,中途还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 “病人家属,是你们按铃的吧?”医生取了支挂在口袋里的签字笔,在纸页上唰唰地划过去。 梁敬免站起来,把床前最佳观察点让给医生,“是我按的,他刚刚醒了,医生,他这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男医生掏出测温枪,瞥了眼上面的数字,回他,“已经退烧了,那就是无大碍,下午休息好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但接下来两天还需要再到输液室吊几瓶水。” 病人在医生面前只是病人,男医生恪尽职守地嘱咐道:“回去还得少熬夜,多休息,工作是得完成,但年轻人注意身体健康才是真的。” 靳谈道了谢,梁敬免把医生规规矩矩地送出门。回来一转头就对他说:“陈韫昨晚守了你一宿,又担心三更半夜的吵到我,早上六点多才给我打的电话,我赶过来就让他先回去睡觉了。” “嗯。”靳谈点头,淡淡回道。 “你吃什么早饭,我下楼给你买,喝粥还是喝汤,或者包子还是玉米。”梁敬免又问。 “不吃,我想出院。” “哪里有不吃的选项?你不吃我告诉医生。” “幼稚。” “你都病了还不吃早饭,你不幼稚?” 十五分钟左右,梁敬免拎着打包好的两份红豆薏米粥和胡萝卜鸡肉锅贴走进来,又把一份单独切好的水果拼盘放到小桌上,顺手推到靳谈那侧。 * 忙完手头上这件事,周棠本意是打算在酒店房间里睡个昏天黑地,好把出差回国,外加见到靳谈这两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不管是边听音乐边洗澡,还是用iPad放着时下热播剧敷面膜,她是歌词也记不住剧情也会弄混淆,脑袋里就那么一句话飘来飘去。 “周小姐,再会。” 周棠苦恼地躺在床上,想不通为什么靳谈的心理素质能好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还随意敷衍地说一句:再会。 再会?什么再会?有什么好再会的? 闭眼,扯被子,半小时过去她依旧辗转难眠,周棠索性直接爬起来坐着。 有时候她必须得承认,她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即使今晚喝了酒微醺也睡不着。 凌晨两点,从窗边往外望,天空是灰扑扑的蓝,远处又是雾蒙蒙的白,弯月缀着,有几颗星,宇宙一直那么庞大,了无边际。 周棠偶尔觉得在这浩瀚无垠的世界,她的人生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钻进纷扰逼仄的现实,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她其实也有无法忘记的人。 那时少年肆意张扬,用极尽强硬的姿态挤入她的世界,然后颇有耐心地直白出击。 是的,他一直是那样的人。 所以靳谈当然可以再次站到她面前,也可以用工作的由头说些越界的话。 而她会因此踌躇,慌张,哪怕是心脏重新跳动,她都能释然接受,但只有一点,这回,她是绝对绝对不会选择在长夜里痛哭了。 周棠盯着被靳谈按出指印的那条胳膊,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她站在窗边发呆地看了会儿,然后用指腹狠狠摩擦而过。 嗯,满血复活,睡觉。 去他的再会。 * 吃完早饭后,梁敬免负责收拾残局,刚擦干净小桌子,他抬头睨着靳谈,暗戳戳地试探道:“靳谈,你真没什么事情需要和我坦白的吗?” 靳谈放好枕头坐起来,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工作,听到这话时敲键盘的手停顿了下,但沉默着并没回答他。 梁敬免见方法不奏效,又换了个招儿,“看在我尽心尽力伺候你的份上,你不能这么绝情吧,饭刚吃完你就摔盆子啊?” 靳谈看他,平静冰冷的一句:“除了按时把钱打到蔚川公账上,我没别的事要和你说。” “你确定?” “确定。” “行,小气鬼,你自己藏着掖着吧。”梁敬免见他嘴硬,就准备下楼抽根烟,临走前一把捞起早上来时扔在凳子上的耳机。 纯白色,金属框架,头戴式耳机。 梁敬免漫不经心地把它挂在耳朵上走进电梯,连了蓝牙但没听歌,放的是录音。 早上他困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忘在靳谈睡梦里留下点儿证据,躺病床上最脆弱时的呓语。 滋滋电流声响过,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呼吸声,再然后,是男人喉咙里咕哝着的半句话。 “我没忘……” “周棠,我没忘。” “……” 吸烟区在一楼大厅门口侧面过道的小亭子里,现在还没到十点,聚到这儿来的人不算多。 梁敬免顶着一头银粉挑染的发色,嘴里咬着根烟,点燃后烟雾笼罩下他想起早上陈韫问他的话。 “那位周棠小姐是靳总的……”陈韫语气斟酌了一下,音量自动变低,“是靳总的白月光吗?” 白月光? 梁敬免乍然听到周棠的名字,下意识地想问:“是哪位周棠小姐?” 但脑子还是快过嘴,医院走廊里,陈韫就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挑眉笑道:“不是白月光。” 陈韫顿住,看来是自己猜错了,他刚觉得这样冒昧地打扰实在是有些不妥,正准备结束看起来没那么礼貌的隐私话题。 “那我先……”走了。 “不是白月光,是他的红玫瑰。” 身侧,梁敬免敛眸,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痞气,十分正色道。 “啊?”陈韫听出弯弯绕绕背后的深意,“好的,我知道了。” 算甲方的甲方 今天是周六,明天中午十二点前酒店这边要退房,所以周棠准备先把行李送到租住的房子里。 那边已经通风透气了两天,味道清新不少可以入住,但还缺点厨具和柜子,她昨晚问纪江言要了商场地址。 春山旧货市场。 南港市最大的二手城,其营业范围包括家具、书籍、陶瓷珠宝甚至是古玩字画,运气要是好点儿,也能淘到百年前一些名家的真迹。 周棠穿着白色紧身短T恤和黑色休闲裤,肩上斜背了一个黑色挎包,站在门口仰头凝视着这几个字。 说它是二手市场,不如说是杂货街道,由四通八达的小径汇集到一起,各家老板们在门市前支上摊儿。 休息日,此时不过九点,整个市场已经人满为患,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以及聊家常的声音,你来我往,不绝于耳。 周棠先是逛了几家旧书店,翻看到一本上世纪出版的外文书,还有许多80年代的未开封原版书。 再转悠一会儿,周棠经过旧家具店,往前走两步又撤回来,在门口站定。 老板是个不修边幅的胖男人,见生得貌美的女孩有意要消费,直接拍着面前的长桌给她推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生动又有趣:“喏,实木的,带回去当书桌很方便的,只要500,错过我这里别的地可就没这个价了啊。” 周棠抿唇笑笑,指着老板身后摆在角落里落灰的高低柜,看起来不受重视所以很久都没有卖出去,问道:“那个柜子呢?” “哈,那柜子你要是诚心要,150,你再找个小三轮拖走,我们这可不包配送啊。”老板见她眼光独到,特意提了句货得自己想办法运回去。 “行,那钱我先付,柜子呢先放你这儿,下午我叫个车带走,可以吗?” 周棠很好说话,因为那个四角柜子不仅是榫卯结构,风格上还有点复古海派,摆在房间里也和另外那些家具的气质看起来和谐。 老板觉得她爽快又没有压价,连忙点头答应,还顺手拿了块湿布帮忙擦了擦上面的细灰,“柜子都是好木头,就年岁久了点,你放我这里,明天来拉也不迟。” “谢谢。”周棠刚付完钱,老板店内的收款语音即时到账。 “不客气啊小姑娘,柜子要是好用那你下回再来,到时我给你打折优惠。” 周棠已经走远,老板的话音在这条嘈杂的街道上也能显得中气十足,高亢嘹亮。 从旧货市场出来,隔了两条街就是现代化的商场,不同于刚才的人间烟火气,这里是精致规范的代名词。 周棠随意找了个附近的咖啡店坐下,临近中午,她要了一份莓莓慕斯和冰拿铁。 蛋糕头顶缀着颗树莓,周棠拿着叉子从边缘挖了一小块,还没等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如何,连着四五条消息震得桌面微动。 是迟芋发过来的。 周棠还没点开,在心里默算着国内和费特希耶的时差,按道理来说,迟芋那里刚早上五点,醒这么早给她发消息? 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值得觉也不睡。 【我靠,周棠,你怎么没告诉我靳谈也在南港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个热搜我根本不相信,胡编乱造么这不是,那件卫衣不是和你的那件是情侣装吗?媒体朋友们乱扒什么旧图。】 【我觉得我现在非常非常有必要先去南港和你汇合。】 【但话说回来,你们俩当初为什么会分手?都多少年了,不会还有隐情呢!】 “……” 周棠一时哑然,回了一连串的省略号,眉头在看到情侣卫衣几个字时紧蹙,倏而她又放下叉子按了语音回复—— “他在南港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工作原因这是个意外,至于那件卫衣,我已经丢了,另外,冰雪聪明的迟芋同学,再重申一遍,我和他分手没有隐情。” 迟芋把这条长达几十秒的语音听了三遍,从头到尾没在语气里捕捉到周棠对过去的一丝丝怀念,一丝丝都没有。 迟芋:“工作原因?所以你们俩见面了!那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棠:“嗯,工作,算甲方的甲方。” 迟芋觉得要么是周棠伪装的太好,要么是她的话有五成可信度。 但根据自身经验,她抱着八卦的语态问出了最后一句自以为绝杀的话:“那也就是说,你们俩未来也没戏咯?” 周棠切换键盘,字敲得又快又迅速:“是的,没戏。” “你说没戏也行,我得先睡觉了,不然我就要在评论区告诉那些网友,他们扒的图明明是错的,错的,错的!!” 收到信息后周棠再发过去,对面就没有下文了,看来迟芋是熬夜在网上冲浪,然后她心血来潮登的还是南港的新闻频道。 周棠揣摩着以为迟芋这回是信了她的话,但听到那句“没戏也行”才意识到她的好朋友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果然啊,互相了解还真是互相了解。 周棠把还没来得及吃掉的甜品放了一勺在嘴里,耐不住某种好奇迫使她点开娱乐头条,有关靳谈的那几条都还在,几乎每个词条下都是评论过万,并且还冒出了一个新的词条。 #靳谈黎迩音恋爱往事 点赞数暂居高位的一条评论就是那张图片,上面是靳谈穿着灰色卫衣。 有更细心的网友找到衣服品牌,确认他穿的款式在官网是作为情侣卫衣系列进行售卖,不过现在已经绝版了。 下面回复这条图片评论的不在少数,其中最显眼,看上去也最有说服力的一条是: 【当时黎迩音还在国外读书,靳总似乎是在国内,难道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而且,是最近在黎迩音回国后,他们俩才频频传出绯闻的,以前靳总的身影只会出现在各大金融采访或者杂志中,就连晚宴邀请女伴都少见。】 【+1这简直能实锤了。】 【小情侣暧昧的把戏,请给他们空间吧,等一个黎氏集团和V.a.l官博的认证。】 周棠简单看了几条,时间线对得上,各种细节经过缝合也能说得过去,热度好几天没有消散,反而话题讨论量高到爆。 按照事情发展趋势,他们应该是真的,所以两方人马不仅没压热搜还顺水推舟了一波。 认识到这点,周棠突然觉得刚刚唇齿间还香甜的慕斯有些腻,尽管丝滑的质地入口即化,但融进喉咙里却有些齁。 等再抿一口咖啡时,回味又只剩下苦了。 可能是这家咖啡豆的产地不同。 周棠心里这么想着,手中已放下咖啡杯,掌心被那层水雾沁得冰凉,胸腔也在小水珠滴落到桌面时变得酸胀滞涩。 她有点后悔,她好像不该现在回国的。 * 下午两点,医院。 陈韫停完车后就在住院部楼下等着,没过去多久,靳谈从门口台阶下来往这边走。 陈韫绕到另一侧帮他拉开车门,看到他只穿了里面的白衬衫,衣摆还有些皱,昨晚的西装外套此刻挂在他臂弯里。 他颔首略表歉意,“不好意思,靳总,忘记帮你带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靳谈靠着后座,扯出安全带,卡扣严丝合缝的瞬间,他说:“没关系,先回公司吧。” 陈韫默了默,脑海里猛地浮现靳谈昨晚脆弱皱眉的模样,又想起梁敬免强调的那句“红玫瑰”,现下听着靳总话里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含着点温柔的意思。 温柔?!温柔?! 这个形容词和靳总素日来的人设相比实在是太反差了,陈韫觉得那样活泼的画面着实奇怪,他不敢多想。 “靳总,梁总他还没下来。”陈韫为自己的走神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靳谈阖上眸子,薄唇轻启,很是认真的不在意道:“不用管他,他不回公司。” 陈韫悬着的一颗心登时沉甸甸地落下去,得,就是这个态度,对味儿了。 这才是他入职时认识的靳总。 话少,冷峻,仿佛对万物都凉薄。 而被一声不吭丢下的梁敬免,正在病房里搜索着他的第xx个手机。 他的联系方式多到数不胜数,哪个号用来加蹦迪时撩的小姐姐,哪个号用来加刚勾搭上的新人模特。 通通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当然,总称都是玩票性质的,不涉及感情,对外也只是社交圈子里的朋友们。 梁敬免找了半天,手机掉在了沙发垫夹层里,他伸手摸到屏幕边缘,捏住,借着巧劲一捞,流畅地塞进口袋后转身离开病房。 电梯停在住院部一楼大厅,梁敬免脖子里挂着上午听录音的那个耳机,他慢条斯理地走着,低头摆弄手机才发现它已经没电了。 刚准备重新放回兜里,咻——砰—— 梁敬免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完好无损的手机,下一秒就在他掌心以极其不规则的弧线被甩出去,在地面瓷砖上刮出嗞啦声。 到这还没结束,手机一路飞速滑行,先是撞到门口的圆柱,再磕到台阶,受惯性冲击,咚的闷响过后才彻底停下来。 到门外几米远的距离,梁敬免稍微眯起眼就能看到屏幕碎裂得不成样子,好像后盖也撞凹进去了。 他自认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离经叛道的事情也没少干。 梁敬免阴沉着一张痞气的脸,眼神冷下来,凝视着面前推他的人,全身上下每根银粉色头发丝都在昭示着他的不满。 梁敬免用舌尖抵了抵腮边,眉眼凌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悦和郁躁,“请问,你是没看路吗?” 随之而来的,是刚才头低下去的短发女生仰起脸,眼眶微红,水眸里流露出歉意。 她的嗓音有些轻软,“对不起。” 梁敬免神色一顿,女生如羽毛般飘然的嗓音卷入耳侧,他怔了怔,半晌指着不远处在地上安详躺着的手机,陈述着:“它烂了。” “对不起。”她说完,走过去捡起残破的手机递还到他手中。 “我会支付所有的赔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赶时间,很抱歉撞到你,后续你可以打这个电话。” 没等梁敬免说什么,她将从服务台借到的便签纸塞到他怀中,再回头看时,人已经绕过他奔着楼梯间跑远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纤细,但莫名有一种似雪中松柏的坚韧。 梁敬免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串号码,淡淡抬眼,嗤笑着便把便签纸揉成团。 又在即将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他鬼使神差般缓缓收回手。 展开,铺平。 梁敬免拿出另一个手机输入号码保存,备注为:赔偿款。 走出门,梁敬免刚想拨通陈韫的电话问他车停在了哪里,靳谈的消息仿佛掐准时间一样发过来。 【我先回公司,你自己打车。】 出租车几分钟后出现在视野里,梁敬免站在原地没动,司机大叔以为他没看到,催促着按了两声喇叭。 片刻,梁敬免回神。 他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好像是哭了。 结婚?也可以 夜里十一点,V.a.l办公大厦灯火通明,靳谈听了医生要多休息的嘱咐,但没真正听到行动中去。 手边棕色陶瓷杯里的水还有些温热,停下来,他就会无端想起自己在医院这半天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而现实与梦境颠倒。 站在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获得短暂休息的间隙,靳谈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温润细腻的肌肤质感仍然留在上面,绵软不散。 许久没有在工作的时候分心,他索性拿出手机翻到联系人那页。 周棠的联系方式一直存在里面,两个人分手后也没有删除,只是他不知道她这次回国还有没有继续用之前的电话号码。 点进去,头像是个女生的背影,很有夏天的氛围,靳谈隐约记得她之前用的不是这个。 几乎是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心情挺好的。 说明这个号她还在用,但是朋友圈很久没有更新了。也不是没更新,是全部清空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发过动态。 或许是觉得拉黑屏蔽属实麻烦,所以她才直接跳过这个步骤选择对各位一视同仁。 靳谈这么想着,刚扬起来的表情僵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沉寂与落寞。 一视同仁的意思左不过是平等对待他人,谁也不特殊,谁都可以定义为朋友,也都能当作陌生人——他不太喜欢这个词。 一个昭示着界限,意味着划清关系的词。 昨晚在餐厅,尽管周棠眼里的慌乱和动荡隐秘到让人难以察觉,可他还是捕捉的清清楚楚,她分明没能忘记他。 但可能也仅限于此。 因为她还补充了一句话:“我和靳先生没那么熟。”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其实冲动着很想脱口而出问问她,“什么叫不熟?接过吻、搂过腰、同住过也能算是不熟吗?” 又是凌晨,靳谈熄完灯走出大门,夜里值班的保安听到他刷卡的声音,坐起来打着哈欠问候了一声,“靳总,您这么晚才走呢?” 靳谈微点了下头,等脚步声走远,保安困意袭来,重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南港已是夜深了,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仰着脖子往上数过一层一层的楼。 夜生活再丰富多彩的城市也抵不过凌晨的万籁俱寂,靳谈颀长的身形在没那么亮堂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脆弱到即将被黑夜吞噬。 前几年他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起步过高胜利得过早,忌惮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需要徘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靳谈太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如何在朦胧的雾里蹚出一条宽敞的道来,但他不知道周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的结论让靳谈的脸色陡然苍白,重逢后没有许多欣喜,他甚至一度害怕见到周棠。 再遇上,那些后悔的过去像把锋利的钢刀,血肉被一片又一片的剜开来,凌迟着他蜷缩起来的心脏,直至在破败中腐烂、窒息。 想念是痛苦的,没有尽头,难以面对。 名字的特定记忆一旦被唤醒,缝隙里就会透过耀眼的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前往,便能在某处寻找到心的闸口,汩汩清泉涌入,枯萎的也开始生根发芽。 靳谈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通红,有咸湿的液体从侧颊滑落,聚集到下巴后沉沉地砸向地面。 是泪,他就这么站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无声地任由眼前水汽氤氲,攥紧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酸涩得脊梁都快要弯垂下去。 怎么那么疼啊?心怎么那么疼啊。 …… 隔天,周日上午,陈韫按完门铃,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回应。 打过去的电话铃声响了起码有五分钟,那头终于慢慢悠悠地接起。 “喂。”靳谈把听筒放到耳边,嗓音是刚睡醒时的低哑。 “靳总,夫人让我过来接你回家。”陈韫有些意外他的作息,但也没多问。 又过了几分钟,陈韫站在外面能听到拖鞋踩在地面上的踏踏声,靳谈推开门,说:“进来吧,我先去洗漱,你坐一会儿。” 陈韫盯着靳谈转身离去的脚后跟,不敢抬眼,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刚刚,和他说话的人是靳总,没错吧? 陈韫暗暗捏了捏虎口,疼,是真实世界。 那为什么靳总眼底是浅淡乌青色,唇边还有新冒出来的胡茬儿,看上去憔悴许多,也颓废许多,完全不似之前的巍然。 不过很快,陈韫的担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靳谈走过来,身上已经换好了正装。 可能是因为要回家吃饭,所以白衬衫没穿那么严谨,脖颈下有两颗泛着珠光感的纽扣是敞开着的。 车子一路往上岭区开,靳岸浦和师聆住在那儿的锦园别墅,房子离城区较远,周围半山环绕,空气好,静谧也惬意。 近些年,靳岸浦已觉自己年龄到了,隐隐有退居避世的想法,就在院中开辟了一方花园,闲时种种菜,养养生,好不自在。 四十分钟后,陈韫停好车,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靳谈出声打断:“不急,再等等,她还没有到,这午饭开不了。” 陈韫停下动作,靳谈支起放在后座的平板,随手点进去的电影刚放完片头,车尾就响起了鸣笛声。 哔——哔—— 靳谈眼眸沉静,挑眉看着后视镜中的车标,几秒后,他打开车门迈着一双长腿走过去,姿态闲散地抬起指节敲了敲玻璃窗。 他俯身,语气倦懒道:“这么忙啊,爸妈的饭你这次来得可比我还迟,险胜咯。”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张优雅脱俗的脸,明眸皓齿,方向盘前的白皙腕子上戴着只冰透水润的玉镯,显出几分清冷柔情。 靳厘伸手降下车窗,偏过头望向靳谈,没空搭理他这种侧重点较为奇特的攀比心。 这几年,他嘴里的话还真是一句比一句要欠揍。 她弯着好看的唇,与他对视,借机顺着他的话意说:“嫌我忙?那你明天早上可以到公司报道,我好收拾收拾卸任。” 靳谈晃着腿退后一步,无所谓地摊开手,“集团有阿姐你坐镇指挥,爸妈才放心,我要是去了,靳氏创始人恐怕要重新出山,别打扰他老人家隐居养身体的雅兴。” 靳厘下车,把手里拿着的花纹链条包塞进靳谈怀中,绕过他往院子里走,直言道:“你少装。” 靳谈稳稳接住,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门内,常年住在靳家的阿姨听到外面有动静,探头出来看看,见到走在前面的靳厘后,一边小跑向外迎着,一边还不忘声音雀跃的往屋里报信。 “是小姐回来了!少爷也到了!” 靳厘笑着喊了声,“孟姨,好久不见。” 孟姨高兴得皱纹全挤在眼角,握着靳厘的手拍了拍,竖起指头说,“快四个月没见了,中午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看着瘦了好些,多吃点补补。” “没瘦呢。”靳厘抿唇回应,又转身吩咐靳谈,“给爸妈带的礼物在后备箱,你记得拿过来,我先进去了。” 靳谈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往外走。 孟姨对靳厘甚是想念,忙端着一碟刚洗好的青提放到她面前的棕色茶几上。 “孟姨,爸妈他们俩还没回来吗?”靳厘蔻梢绿的指尖捡起一颗绿葡萄放进嘴里,咬开,果肉脆甜多汁,她嚼着问。 “夫人出去有一会儿了,说是散散步,先生没出门,他在后院接电话呢,好像是老战友的女儿在南港,让他帮忙多照顾照顾。” 少顷,靳谈抱着礼盒装的茶叶和护肤品,走进来放到架子上,他甩甩手腕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门边,侧耳听着她们俩的聊天内容。 靳厘指了指桌上的青提,又微抬着下巴示意,问:“你吃吗?” 他扯着唇摇摇头,脸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在门外与她插科打诨的肆意。 靳厘看向他,正午的光线照进来,在靳谈身上勾勒出一圈浅金色的晕,衬得他清隽的脸颊有几分朦胧。 她最终移开眼眸,没再说什么。 靳厘知道他隐忍不发的状态里究竟藏了怎样克制的情绪,他不喜欢回家,但每次都会在接到电话不久后出现在锦园。 任性与妥协之间,他选择的一直是后者。 比如,V.a.l总部选址他更倾向于陵和,而不是南港。 再比如,他听到爸妈要迁居南港时,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乖乖跟着过来。 快到午饭时间,孟姨扭头回了厨房,临走前叫了陈韫去帮忙打下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靳厘走过去捣了捣靳谈的胳膊,她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低沉,笑容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说这次是为什么让你回来?” 靳谈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回她,“猜到了一些,全员到齐,大概率是要开家庭会议。” “你的绯闻我看到了。”靳厘眨眨眼睛觑他,事先提醒道:“保不齐是要催婚,话说,你和黎小姐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靳谈挪动脚步,侧过身子环手而立,正对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答案,“你也说了是绯闻。” “不过……”他意味不明地转折,没忍住笑起来,好听的嗓音低低地传进靳厘耳畔,“催婚,是催你还是催我,这点还有待商榷吧,阿姐。” 靳厘狠狠翻了个白眼,就差没一巴掌推在他身上,她为刚才还有些心疼他的处境感到后悔,说要紧的事儿他也没个正行。 “爸妈知不知道他的家境、学历、工作情况啊?你真不准备给人家一个名分吗?” 靳厘的脸颊到耳后有些热,她回避着话题往里走,靳谈步子跟得很紧。 她猛地停下来,用一种几乎没什么威胁力的语调对他说。 “闭嘴,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不,半个字,我就和爸妈坦白说,你和黎小姐其实是情投意合,到时候再让你尽早结婚什么的,我可阻止不了。” 靳谈耸耸肩,稍稍松了一口气,脑海里瞬间闪过周棠明艳白净的脸,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快速溢出水面。 他沉了沉声,云淡风轻地说:“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靳厘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没管他,径直迈进后院。 “薛定谔”的再会 踩过青石板和鹅卵石拼接的汀步,靳厘在阳光房发现了靳岸浦的身影,他挂了电话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光线充足,靳厘看见他弯腰坐下去时佝偻的背,那位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亲如今也历经岁月风霜,鬓边隐隐有了白意。 她眼睛有些疼,冲那个方向笑着喊了句,“爸,您忙完啦?” 靳岸浦闻声又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站在阳光底下,他眉尾柔和,眼睛仿佛看不真切般虚眯着,“厘厘,等很久了吧。” 靳厘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坐在他身侧,宽慰着,“没有,我刚到不久,是孟姨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找找。” 靳岸浦往她身后望了望,靳厘会意,她说:“小谈在外面呢,他比我先到,在门口等了我有一会儿,我和他一起进来的。” 靳厘在后院刚说上两句话,前厅孟姨喊“夫人回来了”,靳岸浦拍了拍衣服,扶了下靳厘的胳膊,“走吧,先去吃饭。” 饭桌上,孟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其中靳厘爱吃的红烧排骨就放在她面前。 师聆把清蒸多宝鱼往长桌中心推,“小谈,孟姨去早市刚买的,很新鲜,你尝尝。” 靳谈没应声,手里拿着木筷夹了鱼腹,嚼完还是没说话。 桌底,靳厘用脚踹了他,脸上微笑着,一切风平浪静,“好吃吗?” “嗯。”他都没张嘴,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的字,可谓不情不愿的。 “你爱吃就陪我多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午饭再给你换另一种鱼。”靳厘没看他,但姐姐属性的压迫似有若无地环绕着,也威逼着他。 “……” 回答她的变成沉默,靳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是同意了。 * 周一,久违的上班日。 周棠昨晚睡在租住的小屋里,她不认床,除了早起洗漱时感觉后腰处被硌得有些僵硬,其他的都还好,所以总体上来说她休息得还不错。 她收拾好出门,到路口坐地铁通勤,中途也不用换乘,在站点下车再步行几百米就能到达LINONE分公司。 周棠没有径直走进去,她到前台和工作人员说明具体来意,穿着灰色套装工服的女生领着她往准确的楼层走。 出了电梯,周棠出声道谢。 一转身,她就看见再熟悉不过的门头,正当她以为里面的装修也会延续纽约总部的设计风格时,有人从侧面推开门,她瞥见干净整洁的一面墙壁,上方挂满了颜色鲜艳的相框,图案或写实或抽象。 和她曾经工作的地方有点不同,那里更简约直白些。 周棠还没想好究竟要以什么样的状态和即将遇到的新同事介绍自己,推门送走客户去而复返的那个人就已经用一种比较强势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 不算敌意,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棠选择无视眼前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人,她没准备和这样秉着高傲态度的人有任何交流。 擦肩而过,女人歪着头小跑跟上周棠,先一步把她拦在门前,这回语气里换上不满了,“请问,你找谁?” “付总监。”周棠脸色自如。 女人听到名字后嚣张气焰灭了不少,推门进去,向里面喊了一声,“丹姐,有人找。” 付若丹,LINONE分公司设计部总监,凭借八面玲珑的职场能力在还不满四十岁的年纪稳居操控位,成为整个设计部的中流砥柱,她的成功来源于—— 面对不同客户,她能够一针见血地总结对方的需求,面对下属,也能够在关键时候给出最优且最合理的建议。 在管理团队和让甲方满意这两个方面,付若丹无疑是一把好手。 办公室,女人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鼠标没停过,冲着门口的方向微点着头,示意周棠先找个位置坐下。 不到十分钟,付若丹处理完手中公事,推着旋转椅走出来坐到周棠对面。 周棠知道,刚才付若丹是在观察她,同样,她也在了解这个人。 驼色系的穿搭,版型经典,而色彩高度统一的风格往往会让观察者把注意力聚集到她的脸部。 妆容精致,冷静、自信、成熟,无论在何时都能够向对方客户传达出专业感与稳重感,职业形象保持得很完美。 这是周棠初次见到付若丹的结论。 如果付若丹不用类似于打压的方式对待她的话,周棠也许是可以与这样事业心强的女性共事的。 但很不巧,付若丹摆出严肃的姿态,她说:“周棠,我知道你的名字,前几年LINONE春夏系列发布会上,由你经手的几件产品是挺出彩的。” 周棠若有所思,她并不认为现在还去提及以前是一种褒义。 付若丹并不接受她的突如其来。 果然,付若丹还有另外半句话,她继续道:“但是,在这里,个人风格太强烈并不是什么非常好的优点,不过没关系,这些都可以与大家磨合。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希望你别介意。” 言外之意是,工作,就该按职场规则来,而不是随随便便,空降领了设计部A组组长的职位。 这个级别,几乎意味着,周棠的设计方案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不在乎设计总监的个人意见,由她自己全权负责,相应的后果也由她一己之力承担。 有点打赌的意思,赌赢了,每个季度的业绩曲折上升,提成囊括其中,赌输了,扣除半年奖金也绝不会手软。 LINONE的风格向来如此,不然也不会在时尚行业盘踞多年,入职的这些时日,周棠早就体会过。 周棠觉得自己给LINONE带来的作品有让她骄傲甚至是自大的资本,但不代表这些会成为她目中无人的助推力。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那样做,不是她不懂职场潜规则和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她看着付若丹,语气不卑不亢地说:“付总监,您应该知道这些是人事部说了算的,如果您对我有任何不满意,可以随时向总部发送岗位邮件。” 说完,周棠没给付若丹喘息的机会,“其他的要是没什么事儿,付总监,我需要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里,麻烦您告知一下。” “哦,对了,付总监,关于为人处世这一点,我喜欢直抒胸臆,要是哪里有冒犯到的地方,您多多担待。”周棠还没走,等要出去之前又佯装刚想起来这件事的模样。 付若丹没想到周棠的性格是这样,像是狂妄到口无遮拦的地步,但恰好,每一个不那么礼貌的点又都被她最后那句话堵得死死的,难能找得到发泄的由头。 一上午,周棠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她有些不爽。 五天,是申易承给她敲定合作项目的时间,那么这七天,周棠没来上班就是给他们缓冲的时间,也是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不管是利益交织,还是同事感情程度,周棠不认为这些原因需要对她抱有轻蔑的态度。 总部的决定,谁不乐意谁忍着,放肆到她面前,那就硬碰硬,还有更难听的话她也能说。 没有更在乎的事情,所以职位还是什么鬼规则,她并不放在心上。 也无惧失去。 周棠百无聊赖,面前平板上的稿图画了一半,她停笔。 纽约虽然比国内更冷血一些,但相应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杂,起码不需要违背她的意愿去应付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琐事。 十点一刻,纪江言敲门,得到允许的信号后推门而入。 周棠盯着他,在他不自然的表情中发现端倪,她把配套的笔吸到平板一侧,放好,抬眉等待,“说吧,付总监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事?” “或者,是给我安排了什么事?” 纪江言当然知道什么小动作也瞒不住她,他的工位在办公区域的外面,早上打完卡正好与周棠进入办公室的时间错开,所以他们俩到现在刚上碰面。 “不是付总监,她还在开周一晨会,是B组王组长,她让我把上周修改完的样图和样品拿给你,说是要送去锦园,来回车费公司报销。” “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周棠无语,然后一语中的。 “王组长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事情,只有……只有我和周棠姐暂时是空闲的,就拜托你帮忙送过去。”纪江言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推脱的说辞。 周棠感觉自己要压不住脖子以上的火气,眺着眸问了句:“哪个王组长?刚才那个红头发的?” 她随口猜的,还真让她猜对了。 纪江言说话是比较谨慎的,毕竟现在身处公司,他点点头,“王可菱组长,前不久染的发色。” 还真是她,周棠没有半点惊讶,对着那个表情都知道她说话时是什么态度。 “不可以同城急送吗?晨会已经开始了吗?我过去找她。” “已经开始了,王组长说客户年龄比较大,目前还是一个人住,所以收快递可能不太方便。”纪江言原话传递。 周棠悲哀地闭了闭眼,她妥协,算了,上班第一天,也别闹得太不愉快了。 一个小时后,上岭区锦园别墅。 周棠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小亭子,物业工作人员是外国籍,她已经上前用流利的英文交涉过,但对方表示如果不能证明是里面的住户,他们不予放行,还有一个办法是她所说的客户给他们打电话,确认过安全才可以进去。 行吧,周棠理解他们这是职责所在。 她拿出手机向纪江言询问具体信息,但半个小时过去,他说王可菱依旧没有给他回信。 周棠站在门前,垂下脑袋,叹出一口气,做好了今天白跑一趟的准备。 她有些苦恼,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还是做的太草率了。 周棠点击手机屏幕,找到打车软件,刚要定位目前的地址打道回府—— “I know her,can we go in now?” 周棠还在滑动页面的指尖一顿。 身后响起清冽低沉的嗓音,是很正宗的口语,尾调缓慢,裹挟着几分低柔慵懒,就像森林植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照耀时闪过的那一束光般让人平静治愈。 外国籍男人注视着他,闻言抬手操作电动门放行,还礼貌地回应了一句:“OK。” 周棠转身,她没想到她许愿的不再会现在变成了反向,她看着他。 靳谈坐在驾驶座,车窗随之下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完完全全呈现在她面前。 他散漫地支起胳膊肘,搭在窗框上,对着不远距离站着的周棠掀开眸子,很淡然,“不是要进去吗?不走?” 周棠哑然,她没想到自己有些窘态的场面会被他撞见,更没想到他会好心到帮她的忙。 没上演什么旧情人再度相逢,其中一位两眼泪汪汪的狗血场景,周棠脑补的那些尴尬情节都没发生。 因为—— 靳谈说完话就极快速收回目光,升上车窗绝尘而去。 所以,要怎么谢我?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没跳到中午十二点,周棠已经忙完,正从别墅大门走出来。 需要交接的客户确实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对于设计师是否可以接待个人客户,LINONE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做特殊规定,只要向上报备便可以批准执行。 例如,重新设计有纪念意义的首饰或者根据甲方需求对现有玛瑙玉石进行实物样图构建,等等。 王可菱是珠宝设计专业出身,这种工作在她那里是小菜一碟,花不了她多少时间,但可以赚上一笔不菲的收入。 十二点十分,周棠盯着手机,打车软件依旧没有接单的动静。 她忽然想起,这里是高档住宅区。 普通车辆大多不会往这边行驶,距离远报酬低,回去的路上还要碰运气载客,鲜少有司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费劲事儿。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住在这里。 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晌午,空气里闷热满盈,周棠往树荫底下避了避,叶片罅隙里透出形态各异的光影,洒在地面上随风荡漾着,吹拂过的盎然绿意给她的心带来了一瞬的浸染。 午饭时间,如果让纪江言过来接她,到这儿也得是一个小时后。 而且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她思考了几秒,还是觉得此刻不宜打扰。 周棠沿着柏油路往前走,才不过一小段距离,她再次顿住脚步。 一辆通体银灰色的Aston Martin停在道路右侧。 靳谈的车。 她认出来是之前那辆。 男人肩宽腿长,一身正装懒懒散散地倚靠在车门旁,侧着线条优越的那张脸,沉着双漆黑明耀的眸。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前额微微凌乱的发丝上,一半躲在阴影里,另一半勾勒出他略带弧度的薄唇。 仿佛细碎光芒里,有风同他在接吻。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的气场强烈到即使是再昂贵绅士的车也并不会任由它喧宾夺主,目光紧紧跟随再攫住的只会是立于中心的人。 靳谈就像是四季静谧环境中的一道分界线,周遭铺陈着虚影朦胧。 她知道,他其实是无尽又热烈的夏天。 夏季时而灼热滚烫,时而清爽温和。 但她也明白,谁都没办法回到过去的那个夏天了。 周棠晦涩拧巴的心不受控制地、小小地震颤了一下。 须臾,她回神,若无其事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却在即将擦肩时手腕被突然收拢的力道彻底掣住。 周棠仰着脑袋,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撞进靳谈不偏不倚的视线中,她不自然地移开眼眸,面前男人纯色衬衫里劲瘦的锁骨清晰可见。 离得太近了,她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雪松气息沉稳内敛,糅杂着淡淡皂感,尾调只剩温柔与缱绻。 最终,周棠先忍不住出声,她挣了挣胳膊,没抽出来,“如果是上午的事情,我可以说谢谢,所以靳先生,请问你现在能松开了吗?” 靳谈垂着眼皮,用不太明白的神情凝着周棠,掌心握住的力道没缓,指腹仍然摩挲着她边缘泛红的皮肤。 “有点礼貌,但……是不是太迟了?”靳谈骤然放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纤长的眼睫,扯着唇,紧接着吐出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周棠。” 是周棠,而不是上次疏离的周小姐。 几秒钟后周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行为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没准备和他纠缠,沉默着抬腿迈步就要离开。 靳谈瞧着她匀称到有些僵硬绷直的背影,敛下眼眸,有什么东西肆虐般碾过心脏。 这么多年,她倔强的方式还是没变。 他缓缓俯下身,修长骨节扶着车顶,半张脸从没关严实的玻璃窗里探进去,指尖随意地戳了下喇叭。 响音刚弥散,靳谈的唇线逐渐平直,他又顶了顶腮边,玩味儿的语气昭然若揭,“喂,这条路不会有出租车,你确定要这么走下去?” 闻言,周棠果然停了,但没转身看他,随即赌气似的,脚步生风,越走越快。 她当然知道没车,然后呢。 要么在门口傻傻站着,要么…… 总不能是他闲来无事要借她搭个顺风车。 周棠狐疑地想着,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 “上车,顺路,我回市区。”靳谈轻飘飘一句话,包含的信息有点多。 周棠慌乱中差点被这几个字噎住,顿了顿,拿捏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靳先生,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我…不是,是你……” 她莫名想说的是那条还在热搜上挂着的词条,要是因为搭个车被拍,她全身上下长满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他可是要订婚的人了,这样,是不太好,周棠找到理由拒绝,“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回。” 靳谈显然没什么耐心,不咸不淡地说道:“鞋走烂,这儿也没车,过不过来?” 周棠是准备好用对待普通朋友的态度,做到面对他时可以淡然处之,但不代表她愿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僵持着。 他语气里暗示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需要纠结,她点点头,走过去伸手拉开车门,出于礼节教养,坐副驾单纯是为了不把他当成司机。 周棠刚要弯腰坐进去,砰的一声,靳谈直接挡在她面前推上车门。 “怎么了?”她抬头问,鼻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西装外套,清冽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肺腑,那种包裹感让她心发麻,腿发软。 靳谈转而打开后座车门,语气很轻,“坐后面。” 明明没有特别不和谐的音调,周棠反倒听出些话外之意。 所以,副驾…… 大概是那位黎小姐的专属座位吧。 这回是她没有边界感了。 周棠低着头,默默坐下,刻意忽略眼眶里蔓延开来的情绪。 下午一点半,惹眼的豪车抵达商厦露天停车场,周棠全程没说话,她假寐了一路,只在下车时客套地说:“今天谢谢你。” “怎么谢?”靳谈看出她明里暗里拉扯的距离,目光变得冷淡,轻佻地扬了扬眉。 “啊?” “……”周棠无言以对。 靳谈隐在车里的轮廓利落深邃,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喉结微微滚动,干净清澈的嗓音响起。 “既然这样,那等我想好了,再联系你兑现,我不喜欢无足轻重的那两个字。” 说完,将车窗关闭。 暗色的贴膜隔绝着他与她的世界。 周棠还没吃午饭,见他没有再开口的兴致,便转身离去。 靳谈的车许久未开走,他直直地望着周棠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是修身短款上衣,流苏鱼尾裙掐出她盈盈可握的腰线。 他眸色沉郁,却也掩盖不住胸膛里翻涌起伏的呼吸。 她的背影愈来愈远,直到衣角也消失,靳谈依旧那么坐着。 不多时,旁边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游离,是梁敬免的,他滑动通话键接起。 “晚点,酒吧聚聚,他们几个攒了局,说是好久没玩了。”一贯慵懒的声线,言辞里尽是游戏人间的快意不羁。 靳谈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去,没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请假。”梁敬免仔细辨别着,那头没说话,他乘胜追击道:“我知道周棠回国了……” “地址发我,还有,遵医嘱我不喝酒。”靳谈拎得清,梁敬免邀他去的酒局必然是要让他扮演某个角色。 他狐假虎威也不是第一次了。 靳谈冷声应下。 * LINONE办公楼层。 午休后的上班时间,周棠在餐厅吃完饭,端着杯子接热水时就察觉到明显诡异的氛围,刚要踏入办公室,一些别的部门同事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略过她。 堂而皇之到这种地步,周棠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了。 谣言四起,终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传到她耳朵里。 起因是,不知道哪位与她打过照面的路人同事,坐在楼下咖啡厅时瞥见她从那辆压根低调不起来的车后座走下来。 南港市能有几辆同品牌同系列的车,排除有钱有闲但年龄稍大,以至于早就没雅兴开车炫技的长者。 很快,各方面讨论完毕,他们就锁定了大名还明晃晃地躺在热搜的那位人物—— V.a.l资本的靳总。 同事们私底下拉的吃瓜群吵得沸反盈天,拢共可分为三大类。 站队的和诋毁派居多,少数秉持中庸原则的人说的话也无足轻重,从而被一条条八卦信息刷到顶部,很难看得见。 要不是纪江言用小号进群,给她实时发送聊天截图,她竟然都不知道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么些牛鬼蛇神。 周棠觉得挺好笑的,不是他们无端的猜测好笑,而是同情纪江言,他才刚毕业几个月就要经历这些,真是受苦了。 消息列表里纪江言弱弱地询问:“周棠姐,你要不要进群澄清一下?毕竟,靳总他真的只是送你回来。” “不需要。”周棠认为时间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的。 纪江言得到确切的答案,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他决定守口如瓶。 周棠姐考虑得没错,再怎么解释,不愿意相信的人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再者,即使过程娓娓道来,别的新出现的疑惑也照样会接踵而至。 “靳谈,你应该去看医生” “Oxygen”——位于洲际度假酒店顶层的会员制酒吧,坐在露台可以全景视野欣赏到南港夜色逐深的天际线。 旋转结构的吧台,璀璨金色的柜面,拱形环绕的酒墙,以及起伏的线性灯带,让客人沉浸式体验到自由与野性的氛围。 波浪卷发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身上是一件深黑色蕾丝镂空的抹胸短裙,性感魅惑,经过她身边的异性无不投来心动迷醉的目光。 梁敬免走过去,往那处斜斜倚着,其他人见到那张脸便自觉退场。 他开口吩咐套着棕色马甲的调酒师,“给这位朋友来一杯White Lady。” 然后,他转身,狭长的眼尾含着缕缕勾人笑意,称赞道:“美酒配佳人。” 她轻轻眨眼,端着那杯酒晃了晃,一举一动在光影中摇曳生姿,红唇微张,反问他:“先生,我为什么一定要喝你的酒?” “你是我今晚的暗夜缪斯。”他答。 “只是今晚吗?”她突然想知道。 “那当然要看,温小姐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梁敬免下巴扬了扬,扯着唇角。 他用手指点了下大理石桌面,模样实打实的撩人痞坏。 见状,温烟忍不住捂嘴低笑。 下沉式卡座沙发里,有人挪位置给他们俩让座,刚加入,身侧就有一道男音打趣他,“嚯,阿免,你小子可真行啊,咱们的温大明星次次这么给你面子。” “你这话说的,好像人温姑娘不高兴见到我们似的,内涵你自己就行,别坑兄弟们哈。” 右手边的男人起身,边倒酒边搭腔否认。 听到这话时,温烟默默瞧着梁敬免脸上的表情,没读出羞赧的神色,心头有什么思绪黯然低落下去。 她倾心的这么明显,旁人早就意识到她对他独一份儿的感情。 可为什么偏偏当事人不懂? 温烟想靠过去,贴着他耳边说些悄悄话,没等蹭到西装外套的袖口,梁敬免动作一转,不着痕迹地把位置换到了靳谈那侧。 她眸色顿痛,他这是在避开她。 见梁敬免故意凑到跟前,靳谈收了腿,声音很低,犹如冰川融水一样凉,“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理由?” 被他轻易看穿后,梁敬免心虚地空咽了下喉咙,讪讪道:“行吧,那这次算我欠你的。” “你和她做了交易。”靳谈继续点破。 “嗯,温氏传媒投资的电影正在物色新人,你也知道,他们几乎是圈内公认的行业标杆,谁家艺人要是有机会参演,将成为未来发展绝对的口碑保证。” 梁敬免偏头望向他,伸手拿了杯酒,坦白地说:“不过,我只争取到了面试机会,至于最后究竟能不能行,各凭本事。” 靳谈余光略过温烟,不徐不疾地提醒他,“小心玩过火,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有人高声喊着“酒齐了,排好队等着,咱们可以开始玩游戏了。” 今晚的靳谈滴酒未沾,但还是被四面八方的噪音吵得头疼,他闭上眼,用掌心揉了揉眉骨。 场上几位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少爷没亲自张嘴说玩儿,那就是不感兴趣的意思。 没人会顶着触霉头的风险强迫他。 场面以靳谈所在的位置形成一条鲜明的分界线,这边凛冽寒意,那侧热火朝天。 游戏很简单,易上手,好操作。 玩扑克牌,输了的人喝酒,实在喝不下的可以选惩罚,怎么罚那就由在场的各位商量着来。 绕过酒局中的七八位,打了几轮,输牌的都是男人,他们玩得开,桌上堆着的一摞摞的酒杯迅速减少。 有人迷糊中招手叫来服务生,新的酒没隔几分钟又整齐送上来。 再次发牌,温烟盯着手里糟糕的牌面,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最后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剩的多。 意味着这局输的两位都要喝酒。 而且每个人要喝两杯。 温烟深呼一口气,她愿赌服输,但她还没准备好。 场面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有欢呼声,温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她看到对面穿着黑色高开叉吊带裙的女人站起身,一双大长腿火辣吸睛,捏起玻璃杯,又给身侧的男人递过去一杯,在众人的视线里上演了一出愉快的交杯酒。 到这儿还没结束,男人展示绅士风度,又替女伴多喝了一杯。 坐在梁敬免隔壁的是谭家最为放纵的小少爷,他喜欢直言不讳,闲来无事还爱好吃一口热腾腾的瓜。 他侧过眸凝视着温烟,懒懒散散地开口,“温大美人,你是选喝酒还是选惩罚啊?” 温烟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杯中的酒液,微微倾身去够其中一杯,她说:“我选……” “喝酒”二字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我帮她喝。” 梁敬免的嗓音混着被酒水冰镇过的微醺感,他长臂一伸,严严实实地挡在温烟刚端起来的香槟杯面前。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复杂又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语气有些迟疑,“你,你说……帮我?” “甭管两杯,就是三倍也行。”他重复。 谭柯然当即抓着梁敬免的手腕,笑了笑顺便阻止他,“那不行,刚才徐未是趁我们几个不注意自己喝了,你这,要不要袒护的太明显,你的酒量如何在座有谁不知道吗?” 徐未是刚刚帮女伴多喝一杯的男人。 而要是形容梁敬免的酒量。 必须是这五个字——“他绝逼能喝。” 动作有一瞬的停滞,须臾,梁敬免的薄唇动了动,衔着笑意,“那你说,惩罚是什么?” 谭柯然似乎早就想好了,“两杯酒,换你身上穿的两件衣服,当场脱。” 温烟手心紧张的出了点儿汗,她皱皱眉,想说这样就过分了,还没拦住就见梁敬免浑不在意地舔了下唇。 他点点头,说:“好。” 这波欢呼声夹杂着口哨声,对比起来,肆无忌惮的气氛远超之前那波。 黯淡的阴影里,无人注意到靳谈起身悄悄离去。 他乘着电梯,一路顺畅地到达第一层,走出门正要给梁敬免回个消息说“他先走了”,此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靳谈脸上的情绪有些起伏,默了默还是点开接听键。 “喂。”他咬着孤零零的一个字音。 “是我,张执。” 对面男人的语气比他还要沉上几分。 “我知道,有备注。”靳谈言简意赅。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你会约好复查行程临到关头放人家文医生的鸽子吗?” 说完,许是张执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冲了,又语重心长地改口。 “靳谈,你应该去看医生。” “你的病情虽然得到控制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你不是不懂,情绪病的成因包括各个方面,尤其是几年前你还……” 张执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靳谈已经分心没有在听了。 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靳谈的身形陡然紧绷,瞳孔黑沉如漆,平静的嗓音里泛起清晰的波澜,“我看到周棠了。” 张执心跳一震,几乎是隔着听筒的暴喝声,“靳谈!!” “现在都出现臆想世界的症状了,你还不去看医生?” 要不是家里长辈关系好,张执此时此刻非常想骂娘,还想把靳氏族谱里所有祖宗的名字挨个儿翻出来念经。 “我真的看到了,先不和你说了,晚点给你回。”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红色的挂断键,没犹豫,直接掐掉。 * 洲际酒店附近有一家大型商场。 下午上班时间,周棠和小组成员见完面,他们几个说下班后可以找一家餐厅吃饭,也算是欢迎她的入职。 有几位同事性格很是外放,桌上氛围从来没冷场过。 吃饭时,周棠了解到他们以前的组长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辞职回家休息。 而岗位轮空,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顶替,再加上领导们有意拓宽南港业务,所以才会从总部选派任命。 两个多小时的聚餐结束,周棠和纪江言一行人往外走。 走出门,夏夜晚风拂乱了周棠的发丝,她抬手拨了一下,再抬眸时,总觉得某个方向投过来一道灼灼的视线。 还没等去确认,走在她身后的林钰和纪江言小声交谈着:“纪助理,那不是,你看那儿的人是不是靳总啊?” 林钰旁边的刘云萱推了下眼镜框,仔细盯着看了几秒,惊呼:“真的是,就是靳总。” 林钰笑道:“我就说嘛,这样的气质,怎么可能看错。” 纪江言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棠,语气自然地问,“周棠姐,他是在看你吗?” 不是……吧。 下意识的答案哽在喉间,不确定性根本没有任何让人信服的理由。 周棠只好沉默。 林钰和刘云萱对视了下,忽然想起下午办公楼里被大肆渲染过的八卦缘由,在这会儿仿佛得到印证一般,难免不会令人多猜测。 林钰胆子大,很擅长戳破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咧着嘴,“要我说啊,那些人就是成天闲得无事可做,才会看到点正常社交距离就当做风吹草动,开始随意编故事。” 刘云萱拉扯着林钰的胳膊,朝着周棠说道:“组长,挺晚了,那我们俩就先撤了,你和纪助理也早点回。” 周棠应声:“好,你们俩注意安全。” 分道扬镳后,周棠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她垂首,想忽视那道看过来的目光,却发现怎么刻意也没用。 又瞥见纪江言清亮纯洁的眼睛,她的面上最终浮现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不至于要欺骗纪江言,但也没到一定要说出某些以往事实的地步。 周棠呼出一口气,转身要走,马路上有车疾驰而过,白亮的灯光照射在两边,她还是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靳谈穿着黑西装,身形在浓稠的夜里愈发挺拔,犹如巍然屹立的松柏,清隽又坚毅。 隔着马路的距离,周棠错愕地看着他。 片刻,她出门前打的车已到达,司机滴了声喇叭帮忙确定位置,周棠往前迈几步,俯身坐进去。 纪江言也没再说什么,拉开副驾低下头钻到位置上。 车子重新启动,光源渐渐散去,靳谈周身又陷入一片黑暗。 他眼底有化不开的情绪,摸到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呲啦”一声,蓝橘色火苗登时擦亮,几秒钟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如释重负的嗓音划开夜幕,靳谈沉稳着心神说:“文医生,抱歉,之前失约了,最近您如果有时间或者方便的话,帮我重新预约下一轮的治疗吧。” 文恩让,曾任高校心理学教授,现在是靳谈的主治医生。 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文恩让听到他主动寻求帮助,又惊又喜,“好,下个月我回国,到时候我的助理会告知你具体时间。” “谢谢你,文医生。” 靳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消失的车尾灯,终于有一种找回自己声音的真实感。 起风了,南港的夜里带着海岸边的清爽与潮湿,很快便吹走他胸腔里压抑已久的憋闷。 他想。 他不能再次失去周棠。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酒吧夜场的音乐声随着鼓点攀升,躁动逐渐到达顶峰,中央舞台灯光闪烁,金灿灿的碎纸片从天而降。 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惩罚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VIP包厢中,在异性朋友们期待的目光里,梁敬免神态慵懒,手指径直摸上净白脖颈下方的纽扣。 解开。 再一路下沿……直到尾端的那颗。 第一件衣服,是他的西装外套。 刚脱掉时,温烟愣怔一瞬。 她先是看到他瘦削的喉结,然后是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双眼皮褶皱处略弯,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 太过璀璨,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瞳孔里泛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意思。 倏然,怀里被塞进来什么东西,温烟低头,是他随意迭起来的外套。 “帮我拿着,谢谢。” 梁敬免从凉涩的喉咙里滚出一句话。 温烟懵懵地点头,动作间嗅到了他衣服上独特的味道。 很干净凛冽的香,但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品牌的男性香水,倒像是清苦的乌龙茶香,所以—— 梁敬免,他从来不喷香水的吗? 很快,温烟短暂的疑惑被打断。 谭柯然催促的声音得到了众人愉悦的捧场,他兴致盎然,“阿免,还有第二件呢?” 他微微挑眉,盯着梁敬免身上的白衬衫显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温烟忽然就秒懂了谭柯然的那种眼神,一想到衬衫下包裹着的是男性散发出荷尔蒙的身躯,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而这烫又转而变成了通红。 第二件衣服,是他的白色衬衫。 不过,画面并没有往谭柯然最期待的限制级剧情方向发展。 所有人屏息凝神般专注着,梁敬免把衬衫袖子扯下来,里面贴身的还有一件纯白色棉质的工字背心。 谭柯然见他结束两件衣服的惩罚,率先起身,给他递过去一杯酒,收着下巴,语气颇为轻佻。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合着你小子今儿个穿三件呢,大夏天的,也不怕热得你长痱子,真行!” “打住,就你会惹火,不早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吧。”梁敬免仰头咽完最后一口酒,杯底放到桌面时磕出点脆生生的响音,似乎是某种命令的号角。 谭柯然故意瞅着他身后的位置,那里坐着的是温烟,他表情足够暧昧,拍了拍沙发靠背,站起来抛媚眼,语调更加轻浮道:“啧啧,哥们儿懂。” 徐未等人也看出酒局要散场的趋势,出门前全部都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离开以后,包厢里只剩下静悄悄的,温烟却觉得自己如芒在背。 梁敬免侧着身体沉默,半晌,空气里终于划过皮肤与布料摩挲的响音,他抽走温烟怀里的那件外套,出声,“你也回吧,很晚了。” 室内的光源没那么明晰,寂静的环境中,温烟感觉到他半边身子笼罩过来的压迫感,不过尾音好像还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道我自己也可以喝那两杯酒?” 温烟语气有些急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明明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故意躲着她的靠近。 梁敬免刚要解释,胃里灌进去的酒在此刻发挥威力,一阵难受的翻涌过后,他忍耐着嗓子眼儿的苦辣,捂着腹起身。 “温烟……” 话刚出口,温烟以为他要走,忽然拽住他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袭来,梁敬免身形一晃,就随着惯性往前倾,单膝不得不借力跪在沙发上,而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作出反应,用右手牢固地撑在温烟的肩膀后面。 要不然,凭他这186的身高落下去,怎么着也得把她撞得不轻。 温烟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入目是一个银色金属质感的环形坠子,上方悬挂着这枚小巧吊坠的是同色的男款细链。 它摇曳着,在梁敬免鼓着筋的脖颈里。 许是姿势过于暧昧,梁敬免扭过头,映在瞳孔里的景象让他有些尴尬。 正要向后退,温烟无可抑制地双手抱住他的腰,隔着一层布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熨帖着她的脸颊。 有些热,她觉得他的体温好烫。 梁敬免有运动锻炼的习惯,他手臂外侧的三角肌匀称饱满,在支撑力的状态下线条紧绷起伏,一格一格的腹肌也像是艺术家最引以为傲的雕刻品。 骨骼是骨骼,肌理是肌理。 仿佛度过了很长时间,梁敬免才想起来要让她先松开手,他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掰上她的手指,说:“温烟,你别这样。” 温烟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眨着满是水意的眼睛。 闷声闷气的,她开口问他:“梁敬免,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话音是明显的哭腔,梁敬免顿了手中要推开她的动作。 但只是一小会儿,他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低声哄人的方式劝慰她。 “温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不要……”温烟试图通过撒娇留住他,她其实不想他们的结局止步在这里,停在今天,停在当下。 梁敬免皱眉,狠狠心说道:“温烟,你心里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 他声线平缓,又说:“这半年备受冷落的人,是我,每部戏杀青时的花束,特意挑选后送去剧组再被你亲手扔进垃圾桶的人,也是我,在冰淇淋店躲雨的那天,只一眼先喜欢上你的人,还是我。” 温烟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还没听完就如同噎住一样心悸,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心如死灰的颓败。 “可是……你先喜欢上的人,是靳谈。”梁敬免继续说着,“这本来没什么错,但你不应该在得知他心里有一辈子忘不掉的人时,再转过头当做无事发生那样说爱我。” “温烟,这不对。” “我没……”温烟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砸在裙子上,喉咙深处干涩到说不出话来。 一提到靳谈,她不由得会想起那天在冰淇淋店他们的初遇。 梁敬免和靳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外放,一个内敛。他看上去过分张扬恣意,总会给人不着边际的错觉。 但她那个时候并没有兴趣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觉。 玻璃窗外是丝丝落雨,卷走连日来的热浪,梁敬免站在长条冰柜前笑容邪肆,用冰淇淋勺挖球的两位女店员被他撩的“噗嗤”轻笑起来,伸手递给他脆筒时已经羞红脸。 柜台后,她们边整理围裙边小声交流着。 “说话声音温柔,开朗幽默,嘴还这么甜的帅哥,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型之一啊啊啊啊!!!” “你刚刚看到他眼睛没,昨晚熬夜本来今天上班还有点困呢,看到他直接给我帅清醒了,真的又帅又贵气的感觉。” 温烟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 闻言,她扭头看过去,蹙着眉,不太能认同她们俩的观点,分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男人更能吸引住她的视线。 清冷、淡然,像是在自然界暗中蛰伏的猎手,不为外部因素动摇分毫,悄然窥伺。 十多分钟后,雨势渐小,温烟起身推门出去,有客人收伞进来,她刚要躲开向她身侧飞溅的雨水,男人宽阔的背影拦在她面前。 她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 他说:“小心。” 临走前,温烟又听到那个男人沉着嗓音喊他:“梁敬免,你他妈还走不走。” * 九点整。 周棠回到家,推门挂好钥匙,去房间抱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水声淅沥,洗完澡出来,她随手扯下浴巾擦头发,等半干后又接着用热吹风从发顶吹到发尾。 几分钟过去,周棠收拾好闭眼躺在床上,枕头旁的手机里放着一首助眠音乐,经典钢琴曲目《卡农》。 白噪音在喇叭里均匀地与心弦共振,她完全放松身体,渐渐有了睡意。 ……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信息提示在耳朵根震了下,周棠被吵得翻过身,但消息还没停,手机又开始震得她耳朵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摸到静音键,才恍惚想起自己睡前忘记关掉了,虚虚睁开眼,看到时间的那一刻,周棠陡然清醒几分。 00:22 ?! 谁大半夜有病啊给她发信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个点让她起来工作吧。 周棠内心气急,很想发一条语音骂过去,但好像没撑住,眼皮打架,然后就晕乎乎地趴在枕头上,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第二天清晨。 周棠穿着睡衣站在厨房,点火,往平底锅里磕了一颗鸡蛋,她昨晚路过门口那家便利店时顺便买了袋吐司,早饭她想加个煎蛋。 饭桌前,她咬了一口面包边,打开手机想把备忘录里的工作内容复制好发给纪江言。 一点进去,她嘴里还没嚼完的面包突然卡在喉咙那处,她剧烈地咳嗽。 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好不容易摸到桌边的水才把早饭咽下去。 页面最上方的备注是—— 靳谈。 名字底部的小字是:【语音】3 周棠差点没拿稳手机,三秒,三秒,她为什么会给靳谈发三秒的语音啊? 她突然感觉小时候动画片里的发丝全炸了不是夸张手法,她现在就挺想抓一抓头发的。 周棠又注意到那条信息最后面的定格时间,今天凌晨的十二点二十四分。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半夜吵到她,她决定不忍着直接骂回去,所以—— 靳谈发了什么?而她,又说了什么? 周棠悲哀地闭闭眼,千万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祈求保佑般点开聊天记录。 呼—— 她喘了口气,靳谈敲了两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加在一起只有六个字。 【周棠】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周棠疑惑地呢喃着这几个字,有点奇怪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 恍惚中,她张张嘴重复,“好久不见,算也不算吧。” 周棠自动忽略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感,她调低音量,颤抖着点开自己那条蠢到想撞墙的语音,最好是梦话,是睡觉的呓语。 最好什么也听不出来…… 她想得太完美了,有些不切实际,因为她清晰地听到语音里她先是“哼哼唧唧”了两声,然后说了一句“我要睡觉”。 像不厌其烦后的撒娇。 形容得较诡异,但听起来竟然很和谐。 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她和他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 周棠很难不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到,她又端起桌边的水喝了口。 凉的。 她这回是醒着的。 柠檬气泡水 深夜,室内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投照在靳谈眼前,没有冰冷,反而晕出些柔和的神情。 几个字斟酌着发送了半个小时,他反复点开周棠给他回过来的那条信息,咕哝的似妥协又似愠怒的语音听上许多遍。 她睡着了? 作息还挺稳定。 靳谈看起来禁欲的脸庞融在房间夜色浓稠的阴影中,不一会儿,他扯唇笑了笑,与白日里清隽平静的人彻底分隔开。 他想到什么,捡起自从搬进这儿就扔在角落没怎么用过的全屋灯泡遥控器,一个个按过去,等待着,头顶的光跳格子般亮起来。 靳谈直白又坦诚的面对这样的自己,不用担心光线太多影响到睡眠质量,也不需要去习惯把所有情绪隐匿在黑暗中。 靳厘的电话在此刻乍然响起。 他点开,眸色渐深,低低的嗓音接过:“喂,姐姐,这么晚了您还有精力来兴师问罪啊?” 靳厘稍稍诧异,他的语气听上去心情不错,她放下手中的签字笔,问他:“午饭吃的那么着急,怎么,不准备解释解释?” 靳谈敏锐地察觉到她那边翻过书页的沙沙声,走到吧台腾出另一只手给自己倒杯水,他推断,“你还在加班。” “别转移话题行嘛,靳谈,你这爱打岔的毛病能不能改改!”靳厘看出他有意避开的举措,“你要是心疼我加班,你可以回集团,靳氏敞开大门,随时欢迎。” 靳谈在脑海里把她这句话过了几遍,若有所思后,他好像是得出了某种结论,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最近要出差,就这两天。” “要去哪里?” 靳厘顺着他的话随口一问,往常他的行程究竟如何也轮不上要到她这里来报备。 “赫尔辛基。” “哦,不太近,那你…你多多保重?”靳厘试探着说出让两个人都很无语的话。 靳谈没应声,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去,久到靳厘以为两人之间的电话已经挂断,他沉默后的语调十分暗哑。 “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靳厘恍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片刻,她饶有兴味地盯着屏幕问他,“什么?” …… “可以是可以。”靳厘沉吟半晌,她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 “我决定考虑你的提议,这个报酬对你算有诱惑力吗?” 靳谈把水杯搁置在桌面,喉结上下滚动,又加码给了一剂强心针。 “成交。” “那,阿姐,合作愉快。” * 早上九点半。 周棠从茶水间出来,端了杯热牛奶刚准备踏进办公室,就在转角处偶遇了王可菱。 她向来没有对不礼貌人群主动打招呼的习惯,眼尾淡淡一扫想要略过。 王可菱显然比周棠要在乎许多。 款着腰身,一张浓妆含笑的脸贴过来,甚至想把手腕也挽上周棠的胳膊,装腔拿调的小动作实在让人心躁。 王可菱努力营造出两人和睦共处的氛围,但当周棠站在门口用疏离的口吻,后撤一步主动拉开距离谢客时,她佯装全世界和平的俏丽面容差点轰然崩裂。 走廊里站了几位挂着工牌的同事,面面相觑着让出一条道。 王可菱扶着玻璃门框,故作姿态地挑了挑那头妖冶的、精心打理过的酒红色卷发。 她掩饰尴尬还真是一把好手。 周棠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可菱接下来的表演,过程中她还端起杯子移到唇边,抽空抿了口温度降低到没那么烫的纯牛奶。 她忽然想起一件没头没脑的事儿—— 有一年期末的结课作业,教授盯着她上交的内容琢磨半天,最后用刚学习了半年不到的中文给她提了句优缺点。 “棠,你的性格太锋利,有时容易割伤其他人,不过这点放到你的设计作品里,实在是特……特……”教授无奈地摊手耸肩。 “棠,你能告诉我那个成语是什么吗?”胡子和头发一律发白的老教授差点没着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棠不置可否地轻拉嘴角,告诉教授,“特立独行。” “对对,就是特立独行。” …… 王可菱有意要与周棠攀上关系,且看起来并没有想放弃的趋势。 “周棠。”王可菱喊道,又被周棠向下撇的眼尾斜睨得立马改口,“周棠组长。” 周棠不打算继续和她斡旋,语气轻飘飘的,“如果王组长今天是来为锦园别墅的事情道歉的,那么我欣然接受。” “实在是很抱歉,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王可菱说这话时双眼一秒钟切换成无辜状,仿佛她是纯真无邪的那个。 反观,周棠恃强凌弱的人设砰地立起来,自然而然地变成对照组。 周棠瞥了眼玻璃门外等着八卦的无聊同事,轻嗤一声,用只有她和王可菱能听清的音量提醒她。 “别在我面前玩这些小把戏,我没空,当然,我也不想挡着谁的路。” “做好自己的事,才能保证相安无事。”周棠才不管她听没听进去,摆出言尽于此的模样,“你说呢?王组长。” 王可菱见吃了闭门羹只得讪讪离开,看戏的几个人也纷纷作鸟兽散,然而办公室隐情并没有到这里就止住。 他们又开始在小群里发表人生感想一般的投入当下所有的激情,随意开麦。 刚回到B组组内,王可菱的组员唐欣就抱着一沓文件敲门进来,语气似乎打抱不平,“菱菱姐,她这样做事,大家可都看在眼里,这么傲,丹姐能同意她留下吗?” “我没想到昨天她会答应,也没想到她还能找到办法回来。”王可菱气恼地坐下。 唐欣有些迟疑,“菱菱姐,她是靳总一起回来的,这件事你有听说吗?” “不知道她还使了什么手段,赵庭越那边耗着我们许久未答应要合作。” 王可菱瞧着自己新做的烟熏桃丝绒猫眼美甲,轻哂一声,“她刚入职,新越业务部就说合同已经签好了。” “菱菱姐,你是说……”唐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惊呼着掩唇低笑。 * 两小时的上班时间快速溜走。 午休时间将至。 林钰和刘云萱并肩站着,在电梯口不远处等待,周棠刚折好工牌绳揣进口袋,一抬头就看到她们俩热情地冲她挥手。 “等我呢?”周棠左右看了看,问。 “对呀,一起吃午饭吗,组长。”林钰见她走近兴奋度却丝毫未减,美其名曰:“为了同步同频同默契地开展工作,周棠姐,你可千万别拒绝我们啊!” 刘云萱也在一旁轻声附和。 周棠点头说好,三个人找了一家简餐厅就坐,位置距离公司几百米远。 同一时刻,路边临时的停车位上。 商务车内,陈韫抬起左手,看着腕表计算完时间后说道:“靳总,你的行程还有三个小时即将起飞。” “知道了,我和她……”靳谈突然在陈韫面前毫不避讳,这下轮到陈韫失语,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我和她说一声,很快就走。”掌心刚碰到车门,靳谈又多问了一句,“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韫思考过后,实话实说:“不算往返天数,最快也要两周。” “嗯,好。” …… 餐厅,圆形桌椅前,周棠要了一份香煎鸡排饭,林钰和刘云萱两个人分别点了牛扒时蔬沙拉和菌菇烩饭。 “周棠姐,你需要喝点什么吗?”刘云萱看着纸质菜单摸了摸眼镜腿,小声询问。 林钰简直是正向情绪气氛组,连忙歪着脑袋凑过去,指尖一划拉,“我要喝这个,葡萄脆啵啵,加冰。” 周棠略微看过去,最终选定菜单最末尾的经典饮料,“一瓶罐装可乐,要个吸管。” 服务员对着三个人点的餐品仔细核对好,确认无误后拿上菜单,笑着转身离开。 十多分钟左右,午饭上齐,可以开动。 周棠面前的米饭吃到一半,她就有些饱腹感了,原木桌面上摆在右侧的可乐,在炎热的天气里冒出一层水珠来。 气泡上涌,清脆的“咔嗞”声响起,拉环晃悠一圈勾在她指腹前端,紧接着是瓶中二氧化碳炸开后绵绵密密的消散声。 周棠插好吸管,鼓着腮尝了两口。 再一抬头,她看到餐厅门口有个身形格外高挑的男人推门而入。 是靳谈。 见来人是他的那一瞬间,周棠僵直了后颈,鸡皮疙瘩细细迭出,嘴里的吸管被她咬出一小截牙印来。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靳谈今天没穿西装,少见地换上了一件看不出品牌的纯黑短袖,下身是宽松运动裤。 不管是什么搭配,单单用他那张脸撑着,都能现出些倜傥不羁的劲儿来。 他立于店内微水泥风的吧台前,漫不经心地往上眺着酒水单,语调清沉懒散道:“两杯柠檬气泡水,少加点儿冰。” 闻言,先注意到靳谈的是林钰。 她转头看着他微微侧过去的棱角优越的脸,很快就确认是谁。 她的眼神在周棠和刘云萱之间飘来飘去,最终没憋住,还是问出心里话,“周棠姐,你们…你们俩是不是早就认识啦?” “没,我……”周棠刚想否认。 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指节,连带着还有一杯浸着柠檬片的饮料,清凉酸甜的苏打水气息跃动着窜进鼻腔。 窗外是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柠檬气泡水呈现出极漂亮的分层,以及靳谈居高临下的身影再次笼罩着她。 周棠垂首,盯着他骨感的手发怔,莫名想到自己早上给他发的那条不知所云的语音信息,真的是……太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还没弄清楚靳谈究竟想做什么,他自顾自地拿起她没喝完的易拉罐,蛊惑心魄似的笑了下,“作为交换。” 交换什么? 周棠心跳得厉害,稳了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柠檬气泡水。 换。 她的可乐。 但那瓶是她刚喝一半的可乐,里面竖着的吸管还被她咬成了扁平的细条。 周棠没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林钰和刘云萱咬耳朵八卦的姿势快要把她的脸颊催熟了。 其实已经熟了,此刻又绯红又亮润的。 但多半是尴尬,周棠这么暗示自己。 靳谈拿上她的可乐,迈着一双长腿走出门,却在周棠皱眉看向他时,不偏不倚的与她的目光缠绕在一起。 须臾,他唇角扯出笑意,隔着窗晃了晃手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棠呼吸彻底乱套了,翻出没删掉的聊天记录,眼睁睁看着一条新消息弹进来,是他刚发过来的。 四个字。 “我要出差。”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 “?” 周棠缓缓地扣出了一个问号。 等她反应过来再去寻他的身影时,人已经坐进车里吩咐陈韫踩油门走了。 周棠看看那杯新的饮料,又看看林钰和刘云萱两人。 三个人在一张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林钰勇敢得不行,“周棠姐,他,不是,这位V.a.l的靳总不会是正在追求你吧?!” 刘云萱也搭腔,“周棠姐,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周棠哑然,她没脾气了,真的。 她们俩怎么会认为靳谈这诡异的行为是在追求自己啊?难道看起来不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对她的折磨吗? 商务车前往机场的路上,靳谈看着可乐罐中间被她咬出痕迹的吸管,忽然胸腔轻颤,眼尾眉梢笑意很深。 刚刚在餐厅,逆着光,他瞧见她耳后一缕不乖巧的发丝蹭着她露在衬衫外的脖颈。 当下有片刻喷薄而出的冲动,他想摸她泛着粉意的耳垂。 靳谈下颌微抬,脊背朝后仰了仰,慢条斯理地抽出那根已经变形的吸管,对准,把剩余的可乐灌进嘴里。 汽水儿独特的甜味在口腔弥漫开,他回忆着她身上的小黑裙和颜色绚丽的吊带背心。 工作时的周棠散发出别样的魅力。 那一杯柠檬气泡水。 深入骨髓的习惯,他其实是想告诉她—— “这么多年,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搞网恋??? 周棠虽然觉得这件事看起来有些荒唐,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细细想来,如果对方是靳谈…… 如果是他,那么,或许不合理的某些点也会变得合理许多。 她喝掉了半杯气泡水。 冰块的凉与柠檬的酸在充分摇匀后撞击着味蕾,残留的一小块籽浸出涩意。 时间默许麻痹且遗忘的回忆,味道记得荒诞夜里他们俩唇齿相抵的余温。 牵手,海风,以及…… 那个吻。 走回LINONE的路上,周棠沿途踢了两下地面的碎石子,慌张不休的呼吸才慢慢平复。 林钰有颗八面玲珑心,和刘云萱手挽手地交换了眼神,表情颇耐人寻味。 她靠近周棠,笑问:“周棠姐,你是不是不喜欢靳总,只是他单方面在追求你?” “但是,由于我们公司目前和新越的合作关系,再加上V.a.l是投资方的原因,所以你才不好拒绝靳总呢?” 刘云萱说得坚定又诚恳,信誓旦旦地接着她的话补充。 “或者,是不是因为有我们俩在场,周棠姐你又比较容易害羞,对吗?” 这就是她们俩在饭桌上小声嘀咕后得出的结论嘛,周棠听完实在忍俊不禁,蒙的全错。 “真的没有,我和他有联系方式,这……说来话长。”周棠抿唇,摇摇头失笑。 她突然想到一个名字,感觉能暂时解救局面,“对了,热搜你们俩应该有看吧,就是有关靳总的那几条。” “当然,不过恋情这种传闻非常不可信,编辑者主观臆测,另外还有夸张描述,网络上单论这种类型的文章,简直一抓一大把。” 林钰第一个提出质疑,然后灵光乍现,仿佛一切都能理得通了,她侧着眸,讶异地惊呼:“周棠姐,你不要告诉我你相信了啊?所以,靳总这是哄人来了,早说嘛。” 周棠没吭声,她被吵得脑袋疼。 她后悔,她太后悔刚才结账时没快林钰一步,不然现在也不用跟着她们俩这样的神级思路往死胡同里走。 真是越猜越离谱。 “林钰。”周棠叫她的名字。 “我觉得吧,你要是哪天想通了,准备跳槽的话,我推荐你去当娱乐小编,你有这方面的天赋,真的,我相信你能够胜任。” 周棠见她看过来,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刘云萱先听出话里的深意,随即笑得很放肆,直到不知名的几位路人频频回头,略带打量的往这边瞟过来,声音方才停止。 林钰嘟着嘴,站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模样呆萌可爱,她憨憨撒娇:“周棠姐。” 周棠眼睛里有浅浅笑意,她没回头,但特意顿了下脚步等她,“回去啦,打卡上班。” 林钰下一秒就跳着奔过去,心情切换自如,乖乖举着手保证,“周棠姐,我和小萱绝对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 “嗯嗯,我们和B组那些人可不一样。”刘云萱抬手蹭了蹭鼻梁上的眼镜。 话题提到这儿,周棠眉尾明显挑了下,她问:“B组?哪些人?” 她出差前并没有了解过所有同事,她知晓的,除了一个付总监,现在还得算上一个王可菱。 看行事作风,一副要上战场你死我活的样子,任是谁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同她们好好交流吧。 “那肯定是王组和她最看好的设计师继承人唐欣咯,尤其是唐欣,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一有什么合作项目,我和小萱全部自动变成她的假想敌。” “你们在她那里吃过亏?”周棠虽然觉得出了公司议论同事不太好,但这条完全不适用于对待像王可菱那类爱作妖的人。 “是的,没少吃亏。” …… 下午三点多,周棠坐在办公椅上,低头揉了揉僵硬到有些酸痛的脖颈。 午休之后,她就一直在翻看新越集团工作邮箱早上发过来的南港市大型建筑线稿。 当下,一离开白亮刺激的电脑屏幕光线,她眼睛又朦胧又难受。 周棠起身,转到窗户边抬手捏着眉心,这时候办公室门口有人规律地敲了两三下。 她放松地闭上眼,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进来。” 周棠以为是纪江言敲门,便没多想。 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捶捶背,敲敲腿。 倏地,她快速调整表情,脚步声不对,进来的人不是纪江言,是个女人,一位穿着高跟鞋的陌生女人。 “你好,我是唐欣。”唐欣直截了当地做自我介绍。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周棠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起了一丝波澜,据说是一位比王可菱还要作的角色。 唐欣脸上盈着的笑意不减,眉眼潋滟,说话声无形中缠着酥麻,“啊,没事,只是菱菱姐让我过来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周棠没什么表情,睫毛忽眨,像是认真思考过后给出的答案,“我们组只有新越一个项目,还在稳步进行中。” 唐欣刚以为她这是转着弯的拒绝。 就听面前的周棠莞尔一笑,继续道:“你们王组长手里的合作应该不少吧,要不然也不至于让我帮忙送材料。” “啊……”唐欣愣住了。 她没想到王可菱嘴里不好惹的人此刻对她更加矜傲,话里话外没有对她们B组表现出任何和睦的意思。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周棠开口。 “没,没关系的,周组长。”唐欣有一瞬间被她的淡漠吓到,但甜美的嗓音还是佯装的非常得体。 打发走午休时刚知道名字的唐欣,周棠坐下,用办公桌上的工作电话打给纪江言,“帮我把你收集好的关于南港特产的资料,打印两份拿过来,谢谢。” 挂断后,她又分别给林钰和刘云萱两个人拨过去。 “你们可以先讨论礼盒外观的具体形状,顺便列好可行性礼品清单,两天后交给我,下周我们需要把样品发给新越审核确认。” 工作按照计划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 周棠对各个环节的具体流程有一定的经验,包括图案印刷之类,但她现在还没去过南港的线下店,也对LINONE合作的印刷厂不太熟悉。 她担心过于细节的线条在预算成本内不好把控,而这次的主图绘画是由她负责的。 * 深夜,周棠扯过床边的薄柔毛毯盖在肩膀上,身体窝在藤编沙发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电脑里的草图。 那是她下午看完建筑线稿后,才有点灵感动笔勾出来的。 周棠看了好一会儿,树与花的纹路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设计贴近自然,也许能够表达出赵庭越想要的那种东方含蓄美。 她心满意足地关机。 屏幕熄灭以后,周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静静发呆。 很快,那张眉眼成熟的脸强势地占据所有画面,他的眼睛漆黑雪亮,漾着沉寂却难以忽视的光,一如既往的清冷从容。 靳谈以前也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掌控在不脱离轨道的局面,然后做一些让别人无法拒绝的举动。 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周棠压了压心头的悸动,眸子里浮现痛色,她抬手用睡衣袖遮住自己的脸。 缓慢的,绵长的…… 她的眼眶里有了湿湿的热意。 不可以。 周棠万分认真地告诫内心。 * 接下来的几天,周棠都沉浸式投入手边的工作,图稿已经完成了一大部分,很快就可以定完初稿交差。 林钰和刘云萱负责的板块也有了更进一步的收获,排除花样繁多的异形外包装,最终要筛选的形状还剩几个较为经典的规则型。 中途,纪江言陪着周棠逛了南港市几家大型文创品店,有主题策划,也有系列好物,印刷方面都大差不差。 几个人开完小组讨论会,一直认同周棠提议的烫压工艺,不仅可以使包装纸张更具质感,再者,如果结合活版印刷,也能体现艺术文字的暗纹肌理。 时间推移而过,今天是周五。 临近下班点,纪江言送来了一张由LINONE与知名服装品牌联合举办的时尚创意展的邀请函。 “据说这次圈里的新生代小花也会登场,不过宾客名单至今还没透露。”纪江言把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分享给她。 周棠翻开紫色烫金的纸质邀请函,瞅了一眼,展会的具体时间定在下周末。 还早。 下班时间一到,周棠背着包去赶地铁,这周的工作暂时完美结束,她也度过了出差后充实的每一天。 如果…… 她能忽略某人的信息不计的话。 周棠出了地铁口,走路穿进居民区的菜市场,再出来后,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黑色里面的是活虾,白色的是蔬菜,还有一小部分的葱姜蒜和调味料。 去春山旧货市场的那天,她就已经添置齐了锅碗瓢盆,但因为这几天要高强度的工作,她还没在新租住的房子里正儿八经的给自己煮过一次晚餐。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一个多小时后,周棠端着摆好盘的蒜蓉粉丝虾和一碟清炒荷兰豆,她打开平板,播了个综艺节目。 吃完,洗漱,再做几组室内瑜伽的动作,连日来的身心疲惫到这也算告一段落了。 她双腿支起,坐在床边看手机,醒目的大标题呈现在她视线里。 #网恋有风险 #网恋需谨慎 周棠突然眼前一黑,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下午林钰调侃刘云萱的话。 “小萱,我看你这几天一声不吭的,除了工作就是手机聊天,你不会,是在搞……搞什么现在流行的网恋吧?” 周棠蹙着眉,点开聊天框。 自从她给靳谈发完那个问号以后,他现在每天都会准时准点的给她发送一张图片。 第一天。 湛蓝海边,天空有海鸥飞过,海面停靠着带有芬兰国旗的帆船,岸上有几位异国面孔坐在铁制桌椅前举杯小酌。 第二天。 郁郁葱葱的树影,底下不大的房屋刷着蓝棕色相间的油漆,窗口挂了英文字母的门牌,是航海主题的冰淇淋店。 第三天。 纵向延伸的街道与红黄交错的楼,绿色有轨电车驶过,电线把天空划成不规则的灰白格,刚下完雨,地面聚起了水洼。 第四天。 …… 一直到今天早上,整整四天,靳谈给她发了地点不同的照片,但消息定格的时间大多是在凌晨。 根据赫尔辛基与南港的时差—— 这意味着她在每天早上起来,刚准备洗漱时,就能看到他的消息。 周棠没有回复过文字,昨天早上没忍住又给他敲了个问号,但对面也没说什么,今早照样是一张图片。 她有些苦恼,忽然想到林钰那句话,后脊背迅速地爬上凉飕飕的冷风。 但现在是实打实的夏天,窗外还能隐约听到晚间虫鸣。 周棠微微蜷着脚,思索着。 她和靳谈。 不会就是在搞网恋吧!!! 她的心猛地一沉 在赫尔辛基的倒数第二天。 上午,商务洽谈全部结束后,芬兰籍老板伊万出言相邀,让他们从市中心挪步到老城区波尔沃小镇,想要在临别前请他们品尝经典的三文鱼汤。 餐桌边,伊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西装,脖子里还系着领结,他颔首,礼貌地同靳谈握手,然后用蹩脚的中文阐述来意。 “靳,也许这就是入乡随俗,我为你饯行,希望这顿午餐结束,你能回到中国,好继续我们的合作,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会的。”靳谈敛了敛眸,应下。 …… 饭毕,靳谈与伊万率先走出门,留下陈韫与其他工作伙伴一一道别。 等陈韫善后好这些琐碎的事,向外走,抬头寻找靳谈的身影,看到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桥对面还有许多彩色的小木屋。 陈韫不知道那天登机前他在车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最近熬夜工作并不见他有多疲惫,甚至连眼下乌青色都没有。 反倒是加班过后,靳谈的情绪越好。 走到桥上,属于波尔沃的自然风光映在陈韫眼中,并且他还注意到,对面有一位停下拉小提琴的卷毛男孩。 小男孩脸上稚气未脱,刚才是从角落书店的方向跑过来的,手里拿着本蓝色封面的书。 他把书正面向上,用双手举着,递到靳谈面前的时候,陈韫看清楚了,那是一本译文版《约翰·克里斯朵夫》。 “It's for you”靳谈俯身,又把书调转朝向重新塞回到男孩怀中。 卷毛男孩先是愣住,然后眼睛里流露出兴奋且跃跃欲试的光,他蹲下身想拿起自己的琴再拉一曲。 靳谈按住他单薄的肩膀,示意不用,笑着说:“Your music,wonderful!” 男孩弯腰道谢,收拾好琴盒背上,临走前,靳谈抬眸,对陈韫伸出手,“你身上有现金吗?给他。” 陈韫有些疑惑,但照做不误,掏出这几天所有剩余的零钱放到男孩手心。 见男孩接过跑远,陈韫问:“靳总,他是……” “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他说最近要参加动物保护协会举办的公益演出,所以要募集资金,后续将用于救治流浪动物。” 靳谈慢条斯理地扯了下领带位置,继续缓步往前走。 陈韫跟在后面,想起他刚才所见到的小男孩双肩上的亮面琴盒,正准备说些什么。 靳谈忽地停下步伐,没转身,问出了似乎与此事无关的话,“你这几年有遇到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吗?” 说完,他皱皱眉补充,用一种与平常不太相同的语气,“就是……很困难。” “如果是关于工作,那还是有的。” 陈韫细细回想着,以为只是朋友间的随意聊天,便轻笑着答。 “源裕的孙总,他的喜好是出了名的难以捉摸,上回我请公关部出马,也是在他那里耗费了许久。” 他平静地听陈韫提起工作,眼神未变,漫无目的地眺着远处,吁出一口气。 靳谈又说回原来的话题,垂眸沉声道。 “我知道你刚刚是想说,他能有机会学习小提琴,也许他的家境并不需要由他特意出来募集资金。” “不过在这座桥上,单论他的音乐,是值得被鼓励的。” 所以送了他一本《约翰·克里斯朵夫》。 陈韫默然,望着靳谈的背影。 良久,他终于察觉到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割裂感是什么,也是在此刻,那种喧嚣与黯突然就有了更加具象化的形容。 应该是和那位周棠小姐有关。 作为V.a.l的靳总,他当然可以在工作时运筹帷幄,也能够在名利场中闲庭信步,并且游刃有余地解决掉所有麻烦。 但在生活里,他褪去摄像头镁光灯的照耀,摘下媒体们天花乱坠吹嘘的噱头,身为靳谈,有一小部分,也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小部分才让他逐渐完整。 次日,前往国际机场的路上。 靳谈盯着手机屏幕里梁敬免发过来的消息,在略过其中某几个字眼时,他眼眸一凝,眉峰跳了跳。 时间定格在昨天上午,消息本身的内容含量不是很多,只有简短的两条。 【她不是在校期间入职的LINONE,是两年后才以设计师的身份参加当季的面试选拔,不过她给出的作品集是同年的设计。】 【我辗转找到了校友论坛里的帖子,有零星几句提及过,但也只说她在校时的设计很优秀,获得了大大小小的奖项,但自从离校,她的名字就基本上销声匿迹了。】 两年后? 这时间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能称作眨眼而过。 可周棠两年都没有拿出署名的作品,这在设计师的职业生涯中算得上荒废灵感,甚至是到达放弃的边缘了。 无名无姓的两年,她在做什么? 由于反复思考,靳谈的两腮咬得极紧,脊背完全绷着没有任何松懈的弧度,可到头来却颓然地发现真的查不出具体原因。 他双腿自然交迭,眼睛微微眯起,指腹捏在眉心缓解焦虑,头有些疼。 半晌,靳谈回忆起那晚餐厅里云淡风轻地叙述着设计思路的周棠。 脸侧明媚笑颜,连带着闪烁细碎光芒的瞳孔,以及工作时势在必得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她也不像是经历过那么一段毫无声息的日子。 又过了一会儿,靳谈抿直唇线,分明下颌线还锋利瘦劲,可透过车窗玻璃,他的眼角眉梢像是染上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 时尚创意展的地点设置在南港市郊。 草坪上,道路两旁的绿植呈现肆意生机,小清新的白蓝配色风格完美契合着主办方提出的“自然生态”的环保主题。 今天是周日,为了避免市区堵车的高峰期,展会于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周棠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两点整。 参展人员陆陆续续进场,一水儿的模特们火急火燎地抱着各自的服装钻进更衣室,还有些重要宾客在草坪后方的休息室等候。 门口摆放了服装品牌的艺术字体,职业思维使然,周棠在搜索框输入。 很快,长段的介绍跳出来。 “【初序】——在国内存活八年之久的原创品牌,经营范围有服饰和首饰,以其国风美学与现代潮流相互融合的格调闻名。” “在前些年发展中盛极一时,后续主推轻灵面料,舒适度优先的男女设计成衣。” …… 大概扫了几句话,还没看完,几步远的距离外有响动传来,是一道清甜的女声,“温老师,请走这边的VIP通道。” 周棠刚要抬头,纪江言从另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摸摸后脑勺绕到身侧,顺势扶住椅背,颇有兴致地开始了他接下来的滔滔不绝。 “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会出席展会的新生代小花,温烟。” “出道后凭借一个完整故事线的反派配角出圈,粉丝们就以为她私底下也是和角色一样浑身透出清冷破碎感。” “实际上反差很大,她机场私服走性感路线,风格多变到国内外几家高奢品牌都在与她接触,但好像她那边合作的意愿并不强烈。” “而就在回绝后不久,初序官方媒体账号发布品牌全线代言人的预告视频,事业粉觉得她这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商业价值,甚至一度把工作室不作为撕上热搜,直到——” 话刚说到节点,周棠注意到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身姿窈窕的女人侧着眸莞尔一笑,举手投足间自是娉婷绰约。 很标准的浓颜,脸颊不过略施粉黛已然到达出类拔萃的程度。 “直到什么?” 周棠收回视线,好奇地问。 纪江言清了清嗓音,继续道:“直到热情无比的网友在温氏传媒的合照中发现一丝丝端倪,至此,温氏大小姐的身份不言而喻。” 周棠点点头,简单“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倏然笑道:“不愧是南港小百科啊,纪同学,名副其实。” 展会共由两部分组成,其中服装展示环节将通过模特们T台走秀的方式呈现,而日落时分,还有室内展品陈列和晚宴酒会。 三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LINONE方面的负责人在外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主持人大致介绍完展会的流程,模特们在音乐声响起的瞬间卡点登上T台。 初序夏季全系列以浅色系为主,融合植物,花卉等元素,搭配精致的手工刺绣,每一件衣服都剪裁流畅,质感飘逸。 品牌代言人自然压轴出场。 两侧宾客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袅袅婷婷的温烟,纤柔的锁骨线条隐约没入肩膀的薄纱里,裙摆钉珠华丽,在动作间轻盈摇曳。 礼服以月为灵感来源,后腰往上,到达蝴蝶骨处是一整片透肤的洁白蕾丝,勾勒出独属于女性的优雅曲线,似月之光华倾泻而下。 周棠抬头,瞧见温烟弯眉红唇的淡妆挽发,一颦一笑尽显妩媚大气,还漾着几分淡雅韵味。 …… 秀场结束,众人纷纷移步室内。 周棠拿上包,看了眼纪江言,“你先进去吧,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的,周棠姐。” 绕过人群,走廊一侧的洗手台,温度适中的水流冲刷着掌心,再略过指缝。 几秒过后,周棠抽取旁边的纸巾擦拭,待转身,余光瞥见墙角掉落的一只耳饰。 不等走近,她就看到底部坠着的穗状流苏,银色链条渲染着呼之欲出的光泽感,耳钩之下,是一簇簇盛放的茉莉花,栩栩如生般,仿佛每一瓣都缀满馥郁。 周棠捡起,悬在指尖,灯光下,流苏摇摇晃晃的,而金色花蕊中心嵌着一枚翡翠,绿光深邃,水头冰透均匀。 这样的成色,只昭示着四个字—— 价值不菲。 周棠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一幕幕场景撞进脑海,空气里的浮尘在此刻飘然静止,同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少顷,周棠扯着唇兀自笑起来。 分明是无声的笑,但好像有什么波涛自她心底最深最深的渊中汹涌地席卷而来。 狂肆的,剧烈的。 “靳谈,我没空陪你玩游戏!” 纽约入冬,迎来了这座城市的第一场降雪,寒冷的天气不似国内,这里的雪很大,铺在整个街道上,是厚实的一层,脚踩着会陷进去的那种。 FUTURE商业大厦会议间。 周棠坐在冰凉无温度的椅子里,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冷,打印好的合同全部摊开,非常工整地摆放到她面前。 “周小姐,这是蔺总目前的全部要求,如果你有意向,款项会在合同约定的期限内支付到您提供的账户。” “要是我不同意呢?” 周棠梗着脖子,僵硬地从文件里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波澜,对金额后面究竟添加了几个零无动于衷。 深色的办公长桌就像是一道裂开的,幽深的沟壑,她瞧见一张张等待着的脸,是生意场上涉及利益时特有的严肃。 欧洲人,亚洲人,都有。 穿着正装的律师只管传达客户话意,其余的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他微微颔首,又从随身携带着的,四四方方的灰棕色皮包里掏出另一份合同。 “这是我们蔺总最后的让步,秉持着善意的原则,对您目前所遭遇的困难,由他私人方面给予您一点应有的帮助。” “周小姐,法律层面上来讲,您当然有权利不签字,这一条我方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但蔺总希望您再考虑考虑,毕竟……” 几秒钟的暂停,律师不再继续往下说,点到为止,他确信这位周小姐很聪明,她一定听得懂那后半句没言说的深意。 半个多小时过去,周棠走出大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刚签完字的手指尖还在发抖,她用力攥紧,然后揣进口袋。 地面已经落下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脚步踩过去,有沙沙声,再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十分钟后就能抵达她暂住的酒店。 刚进门,周棠与酒店前台展开了几句简单的英文交流,她重新伸出手,接过服务生扬着微笑递过来的一个包裹。 周棠道完谢又转身推门出去,拎着的袋子里是她准备带去住院部换洗的衣服——两套贴身保暖衣和一件卫衣。 天空中仍然飘着雪,冷风吹过来,成片的雪花糊得周棠睁不开眼睛,这种糟糕的气候附近也很难叫到车。 周棠准备走到更开阔的柏油马路上去,那里路面宽,车辆多,且夜里行进的双层巴士容易压开积雪。 周围的咖啡店和酒吧还开着门,周棠抬手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把袋子抱在胸前,正走着,忽然对面刚刚还蹲在台阶下的人一下子起身撞上她。 周棠反应已经够快的了,但还是来不及,她已经看出那是一名年轻的流浪汉,他顺手扯出袋子里的衣服,翻找着零钱和手机,只在卫衣的口袋里找到些纸币。 男人攥着那些钱,没有要跑的意思,甚至不怎么着急,他低头看看那件卫衣,不打算丢到地上,因为后边接应他的车已经到了。 摩托车疾驰而过,他飞快地跨坐到后座,走的时候转过头举着手做出鄙视的姿势,紧接着他就张开嘴骂了一句脏话。 周棠立刻跑过去,捡起被撕烂的袋子和揉皱后扔到雪地里的两件保暖衣,脚印留在上面,她盯着衣角滴下来的黑色泥水。 像之前遇到过的几次一样。 周棠平静地拨通报警电话,过了一会儿,警察赶过来做笔录,她认真说明当时的情况,但对方告知她那件卫衣找回来的几率很小,最后临走前,他们也只是让她等待后续。 雪一直下,Uber还没到。 周棠蹲在路边,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上,她用力抠着指腹,现在指尖已经不颤了,发着麻意。 停顿许久,周棠微仰着头,轻抬下巴,情绪涌上来,泪珠滑到腮边,又在空气里变得冰凉,她倔强地用食指关节擦掉。 冬季,快要过圣诞了。 夜晚来临,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 商户们提前预热气氛,霓虹灯的光晕散落在四处,装点着这座城,路边的车窗朦胧,圣诞老人的大幅海报张贴在玻璃上,有人拍照打卡庆祝节日,有人挽着男女朋友在初雪的圣诞树下热情接吻。 无人在意今晚的周棠于不久前签订的那两份合同,一份是现有的成品手稿售卖,另外一份类似于竞业协议,也就是说,她两年内不得从事和设计行业相关的工作。 约定的补偿数额会在本周工作日打到她的卡里,那也是她要定期存到住院部的资金,是给她妈妈——司随安女士救命用的。 放弃未来两年设计师职业是她的个人选择,可就在刚刚,她还弄丢了一件卫衣,以及那件卫衣里放着的所有零钱。 没有人会知道,纽约冬日降落的这一场雪,后来在她的心头悄悄地下了许多年,一想起来,隐隐有着寂静的刺痛。 * 纪江言找到卫生间门口时,周棠的脸色恢复了一些,她感觉掌心很疼,低头看过去,那枚耳坠的弧形钩子戳到了皮肤。 虽然尖头钝,但在反复摩擦中扎到肉,也弄出了几道显眼的红痕。 纪江言自然是看到了,他走过去倒吸一口气,忙说:“周棠姐,你的手需要处理一下,不然会……” “宴会厅里是不是在找东西?”周棠问。 “啊?”纪江言一开始没懂,又说:“嗯,与温烟晚宴礼服配套的耳饰丢了一只,就是这一只吗?” 他看到躺在周棠手里的那只,中间的翡翠饱满圆润,色调纯粹,在灯光下清晰璀璨,吸引旁人目光的同时也透出古朴素雅感。 他对于翡翠的价值判断是个外行人,即使分辨不出是什么种水,也不影响他有正常的审美观,轻易能够看出它的制作工艺十分精湛,设计优雅浪漫,别具一格。 这样的耳饰衬温烟那样出众的女明星,绰绰有余。 “应该是。”周棠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往里面走,纪江言亦步亦趋地跟着。 厅内的人群叁五个聚在一起,有大胆些的掩着嘴小声议论,而靠近侧边的位置,温烟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袭奢华的晚礼服,刺绣与金线完美迭加,裙摆的纱飘逸梦幻,她现在仿若是落入凡间的仙子,情绪灵动,耀眼炫目。 围在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弯腰低着头在地毯上搜寻,那枚耳坠不仅是价格高昂,而且它是初序从巴黎珠宝品牌方那边借的,空运,抵达国内的时间还不足叁日。 如果丢了,不是最终付出代价或者全额赔偿的问题,是初序的品牌口碑将受到影响,而温烟的商业竞争力和信誉度会大打折扣,因此,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尽快找出它。 周棠走过去,摊开手掌心,递到温烟面前,她的声线尽量保持在一个非常平缓的语调里,“温小姐,是这个吗?我在洗手台的墙角瓷砖边看到的。” 温烟的眸光亮了一瞬,她接过来,礼貌地说:“真是麻烦你了,我当时刚好在接一个电话,所以不小心把它弄丢了,谢谢你!” 工作人员听到她们俩的对话,助理率先起身鞠躬道谢,其余的几人见情况出现转机,全都暗暗做起深呼吸。 周棠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设计手稿变成实物放到眼前,该惊喜吗?还是该意外?亦或是该怅惘? 她没弄明白,她只知道现在这枚耳坠的署名并不是周棠。 她看了一眼助理,摇摇头:“没关系。” 事情结束,宴会照常举行,众人重回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环境里,从侧门进去,是初序的特展,里面有数十件初序以往系列的经典成衣,包括套装,礼服等。 周棠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 纪江言问侍者要了杯无酒精的饮料,他把玻璃杯推到她手边,冰块的水雾丝丝缕缕飘着,周棠转过头,“谢谢。” 纪江言察觉到她今晚兴致缺缺,也没刻意扬起气氛,默默坐在她身边。 这边安静,斜对角的沙发里却有人嚼起了舌根,女生脖子里挂着LINONE市场部的工牌,她小声切切道:“那么昂贵的耳饰是丢了,还是被偷……” “怎么可能?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啊,如果没找到,初序这边会报警吧,到时候警察来现场肯定会调监控,这种多位数的价格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呀!” “这种事怎么说得准?万一人家就想铤而走险呢!价格也算是诱惑力之一。” “刚才把耳饰交到温烟手里的人,好像是你们设计部新来的组长,姓……姓周,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棠,她不是新来的,是总部空降下来的,听一个朋友说,她刚到设计部就拿到了与新越集团的合作,之前敲了好久都没确定呢,她一落地,这事就成了,你说巧不巧?” 邻座的女生接着话茬,“啊?不会吧?” “我前不久还听说了一件事,新越合同签订后的一天下午是靳总送周棠回来的,开的是那辆四门的阿斯顿马丁,好多年前的车型,南港也很少见了。” “靳谈?” “嗯。” “你的意思是,她靠……靠那种……低俗的交易上位。”女生的音量说到最后几乎变成嗫嚅,听不太清了。 “难说。” “怪不得。” 在场的几人互相交换眼神,有一种懂的人自然懂的知己感。 …… 周棠手边的那杯饮品已经快要见底,她抿着唇,和纪江言说了一句想单独出去透透气,见他点头表示知晓,她拿上手机离开。 宴会厅外有条弯曲的走廊,绕过去,后面人不多,可以在那里放松紧绷的神经。 周棠脚步很轻,纯白色雕花柱子旁的木椅暂时没人,刚要坐下,就听到周围有打电话的声音,她无意打扰别人,转身抬脚要走。 又顿住—— 因为她听见电话这头的女生说:“……是这样的,偷的还是捡的谁又知道呢?温烟丢失的耳坠恰好是她送过去的。” “还有,她应该是凭借和靳总不清不楚的关系才拿到了新越的合作。” 对面似乎说了什么,女生接着回:“可是,公司那么多人看到她从靳总的车上走下来,这点是板上钉钉的,谁也否认不了。” “姐,你是说靳总暗中帮助她了,那为什么要帮她呀?他不是之前还和黎迩音传了绯闻,果然,看来男人都一个样,只不过是睡上一觉就能忘了旧情的物种。” “……” “好的姐,我懂了,我会联系……”女生边说边往回走,在看到面前的周棠时心虚地后退,低下头,匆匆避开她,慌乱中按掉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键。 周棠没跟上去,她盯着女生离开的方向,胸前的工牌上还印着她的名字:丁方淼。 是LINONE的员工。 她不确定和丁方淼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但有极大的可能,对面的也是内部人员。 周棠觉得荒谬,她没做过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其他人的怀疑和她无关。 她拿出手机给纪江言发消息,想问丁方淼的资料,聊天页面才打开,正下方,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牛津鞋。 意大利知名品牌,整张牛皮手工缝线,技艺考究,所以一直是限量销售,穿这种鞋的不仅仅是品味高,还得有点钱,否则挺难预定到老匠人亲制的一双鞋。 周棠迟疑地抬起头,看到了靳谈面无表情的脸,旋即四目相对。 他出差回来了?他刚才也在这里?那他听到什么没?又听到了多少? 两人一致的沉默。 片刻,周棠看到他低下头,莹白干净的指节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用了短暂的十几秒钟,他发送完消息,又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揣进西装裤的口袋。 靳谈敛着眸,抬起那张俊脸的时候发梢微微动了下,他的表情有丝松动,好似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逐渐变得丰富起来。 “周……”他的话还没说完。 “靳总,新越的合同是你拍板的吗?”同一时刻,周棠出声打断,语气里满是对他的质问和不信任。 “什么?” 靳谈一开始以为他听错了,伸手扯了扯领带,克制住烦躁的情绪,问她。 周棠态度强硬地重复:“靳总,我现在问你,LINONE和新越签的那份合同,是不是因为有你的帮忙!” “你觉得呢?”靳谈这回听清楚了,也明白了,冷着脸,嗓音染了一层寒霜,他觉得这话好笑,但也笑不出来。 看见几年前的手稿设计,又被陌生人栽赃偷窃,再到她自认努力付出得来的合作,也许不过是因为靳谈轻飘飘的一句话。 任是心脏多么强大的人此刻也没办法做到无半分波动,周棠眼眶发酸,刻意与靳谈拉开距离,一字一句道:“靳总,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没空陪你玩这场游戏。” 周棠眸中雾气弥漫,在快朦胧的前一秒,她眨眨眼睛,侧着绕过靳谈宽阔的肩膀。 她走了。 靳谈拧着眉头,望着周棠离开的背影,戾气包裹着,他的脸色极为阴沉,飞机刚落地就赶过来见她,然后听见她这么一句怒气冲冲的话,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给他。 他妈的。 靳谈无声地骂了一句空气。 半晌,他呼出胸腔里积压的郁闷,舌尖舔了舔唇,彻底冷静下来。 不愧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脾气没变,刚见面,心就要被她戳烂了,压迫性的疼,可还是会因为见到她而剧烈地跳动。 隔几分钟,陈韫的电话打进来,“靳总,我这边已经解决了,温小姐说会出面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知道。”靳谈接起,垂眸,“赵庭越那里需要你去处理一下。” 微博@第七只小鱼_ “周棠,你懂什么叫玩游戏?” r o uw enwu 深蓝色的夜嵌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影由远及近,出租车停在了南港市葭安区相思路25弄。 临上车前,周棠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告诉纪江言自己先回家了。 周棠推门进去,踢掉鞋子径直走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才发现手机里多了好几条消息。 全部都是纪江言发来的。 【周棠姐,宴会快要结束时温烟的工作人员突然召集了今天到场的所有媒体。】 【各家记者们还以为是品牌方又多加了一次代言采访,话筒递过去,她说要对今晚捡到耳坠的那位女生表示诚挚的感谢。】 【她还说这之间某些环节可能存在着误会,希望在座的媒体朋友们可以对此事进行如实报道,如果捏造不实传闻的话,她保留追究其责任的权利。】 【那枚耳饰的确是她不小心弄丢的,周棠姐,那她要感谢的人不就是你吗,刚才你们俩是产生什么误会了吗?】 周棠坐在前几天刚布置好的书桌旁边,思索了下,想到那个工牌号,回他:【没有,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纪江言应该也是刚到家,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他问:【那怎么最后还扯上了媒体?】 媒体?误会? 周棠没有继续往下说,熄灭了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手机壳后的图案被光线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流动感。 她盯着看,好像有些事不太能理清楚。 刚才的走廊里,靳谈低头敲着键盘,那时候他是在和谁发消息?和温烟说耳坠的事情吗?要不然,温烟怎么会为一个只见过一次,也只说过两句话的她澄清呢? 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丁方淼说的那些话,他听到的比她还要全面? 新越的事呢?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周棠的指尖按在她淘回来的二手台灯开关上,一下左一下右,暖黄调的灯光忽明忽暗,直到迷迷糊糊地趴下睡着,她也没想通。 隔天,周一早上。 闹钟铃响,周棠爬起来洗漱,快速嚼完自制的简易版叁明治,然后喝了半杯冰牛奶,拎着包出门直接去挤地铁。 刚踏进公司,打完卡,周棠走到办公室,她端上陶瓷杯,顺手从包里翻找到一袋挂耳咖啡,拿着这两样进了茶水间。 机器里的热水匀速流动着,冲到杯子里,咖啡粉浓郁的味道散发出来,旁边还站着几个排队等候的同事。 上一秒他们安静地坐着,咬耳朵的咬耳朵,啃早饭的啃早饭,下一秒,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 场面瞬间静音,纷纷低头看着什么。 周棠不明所以,但她也没多做停留,端起咖啡杯转身走了。 一进办公室,她的手机也在桌面上震动。 周棠放下手里的咖啡,输入密码解锁,滑开就看到了纪江言发过来的四五张照片,好像是某个八卦群里的截图。 她点进去。更多免费好文尽在:r ous h uw u2.co m 群名非常显眼:【叽里呱啦吐槽社】 括号后面跟着的数字里有好几十个人,相当于公司一小半的人潜在里面,几乎都是用不知名小号进的群。 “号外!周一就有大新闻!!!”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各位!” “什么?楼上速解答!!” “不必多言+1” “+1” “别吊胃口啦哥们,周一这种痛苦万分的工作日,你不来点美味的八卦谁有动力坚持完这一整天啊,兄弟我摸鱼间隙洗耳恭听了。” “市场部刚辞退了一名员工,市场部总监老高都是被先斩后奏通知的这件事。” “这么刺激,头一回见高大仁吃瘪!” “好像是昨天晚上市郊的那场晚宴,他手底下的一个女的得罪了大明星温烟。” “我司高管当然最会权衡利弊,是和初序的合作告吹,还是辞退一个无关紧要的员工,这两者,压根就没有可比性啊!” “众所周知,此群只讨论真八卦,假瓜我劝你勿扰哈!各位摸鱼的时间也是时间,宝贵着呢!” “现身证实!!那位员工叫丁方淼。” “……” 周棠停下滑动屏幕的手,没再继续往后翻看,她大概扫过去,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丁方淼这叁个字上面。 是她昨晚见过的那个人。 戴着工牌,原来是市场部的。 可当时只有她和靳谈听到了那段莫须有的对话,就算是举报揭发,也得等流程走完,人事部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太快了点儿吧。 不是她,难道是他? 周棠的心完全乱了节奏,她大口喝着咖啡,打开平板绘图软件,成功逼着自己在一个半小时的上班时间里描了两笔粗线。 她向后仰,动动脖子,手里的笔吸在平板侧面,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她接通,看着闪烁的备注名——赵庭越(新越赵总)。 周棠计算着初稿要交的时间,在本周的周四晚上,她以为是赵庭越那边忽然又有了新添加的奇思妙想,“喂,赵总,您好。” “你好,周小姐。”赵庭越的声音浑厚且带着笑意,不像是单纯为了工作而来。 果然,就听到他又说:“也许是我做的这个决定过于突然了,所以让周小姐有了不太清楚的地方,靳总昨晚有和我提过你的担心。” “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设计风格,也相信你能为商务伴手礼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在此期间并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掺杂在这份刚签订完的合同里,这点,还请周小姐放心。” 周棠全程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她清清嗓,问:“赵总,昨晚?是靳总打的电话吗?” 赵庭越那边点头,他笑了声,“是,他说在宴会上刚巧遇到你,就想先解决这部分事情,免掉你的后顾之忧。” “好的,谢谢你,赵总。”周棠是诚心诚意地说的这句话,因为赵庭越说的是平易近人的“喜欢”,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欣赏”。 电话结束,周棠不仅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错怪他了,而且还回忆起她当时的语气十分不友好,完全不是她面对一位甲方的甲方该有的态度。 周棠没纠结出什么所以然来,她把刚画好的那两条粗线重新擦掉,又修改了数次还是觉得不满意。 周棠丢了笔,停顿的时间中,她脑海里荡荡悠悠地浮现出一个疑问。 她是不是该给靳谈道个歉? 毕竟,这件事他真的没有插手。 这么想着,周棠已经拿起手机找到了她和靳谈的聊天记录,再到个人页面,犹豫着点开他的头像。 比例缩略图切换到大图,在陵和那年,它还是一张纯黑色的图片。 现在换了,是线条极具漫画感的男人,脸上没有画任何表情,看似潦草的几笔勾出稍稍凌乱的飘逸发尾,上半身穿的那件运动装拉链拉到最上头,只有衣服填了色,深蓝的。 周棠点进对话框,忽略掉上面一排已读未回的照片,沉默地组织语言。 【靳总,昨晚的事情,我】 后半句话还没打完,周棠指腹侧面碰到了绿色的发送键,不完整的字成功发出去。 她刚准备撤回补充一下,那个人物头像突然就在屏幕中央亮起来,是对面弹出语音通话,靳谈打给她的。 周棠顿时失语,出于礼貌还是按下接通键,但她不知道要从哪一个步骤开始解释,对面的男人仿佛很有耐心,像对待已进入狩猎区的羔羊。 他没有率先出声。 周棠也没开口说话,良久,她的声音才在听筒里响起来,隔着毫无感情的电子设备传到靳谈静静等候的耳朵边。 “喂,靳总,你好。” 轻软,有绵意,起码不像是她站在他面前质问他那般冷漠。 靳谈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里,微阖着眸,他昨晚没回家,住在了办公室,收到周棠消息的前几分钟他先收到了赵庭越那边的回信,所以也知道周棠是为何而来的。 此刻靳谈的长腿搭在玻璃茶几上,周棠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角弯了弯,没有顺着她的问好推拉着说。 他擅长一语中的,沉声道:“下午五点,我让陈韫到你公司楼下接你。” “什么?”周棠脱口而出,不是没听清楚,是她没听懂。 “不是要道歉吗?见面显得有诚意。”靳谈掀开眼皮,从沙发上坐起来,“对了,上次好心送你回市区,你似乎还欠我一次。” “好心”两个字在他齿间被故意加重了语气,周棠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但当下也没迅速找到可以反驳他的话。 “……行。”周棠懵懵地答应了。 电话挂断,屏幕恢复成原先的样子,手机在掌心里拿久了还残留点儿余温,仿佛周棠干净清透的嗓音仍在耳际回荡。 靳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多聪明啊,知道做错了第一时间发消息准备道歉。 他也一样,那些所谓的质问细究后就变成了她下意识的想法,她觉得他会出面帮她。 可他为什么要帮她呢?依据是什么?这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认真想过。 午饭点,周棠坐在公司餐厅,面前的碟子里是清淡的绿叶菜,刘云萱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周棠姐。” 周棠应了声,“林钰没吃食堂吗?” “她还在排队呢,老样子,最火爆的酱牛肉,那边人太多了,我还是决定蹭她几片。” 说完,桌上只剩轻轻的咀嚼声。 过了一会儿,林钰很快找到她们俩的方向,刚坐下,她就把盘子里排到的酱牛肉分给她们,“喏,周棠姐,牛肉,热量不算高。” “谢谢。”周棠夹起一片,上周她就已经知道林钰最爱这道菜。 吃完饭,叁个人到外面露天的凉棚里坐着休息,话题随意聊着,林钰提议,“今天下班我们去逛街吧,中心商场入驻了好几家新店,我想去看看。” 刘云萱点头:“可以。” 周棠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想到靳谈说的那句话,“我今晚不太行,我……” 她没想好该怎么拒绝,撒谎也不好。 好在林钰也没刨根问底,成年人的边界感就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情也不会再追问。 到了下午五点零几分,林钰和刘云萱已经打完卡,周棠和她们一起走出去,远远就在门口看到了站在车边的陈韫。 她脚步顿了下,又扫了一眼车。 奔驰。 还算低调。 林钰和刘云萱手挽手,她们要乘地铁去商场,分道扬镳前和周棠挥手说了再见。 陈韫察言观色,等她们俩的背影离开后才主动上前,“周小姐,你好,我是靳总的助理,我叫陈韫。” “你好。” 周棠有些许的拘谨,可能是不想被更多的同事撞见,而陈韫也没多说话,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她道谢完没什么犹豫地钻进去,前后用时共计不到两分钟。 差不多半个小时,车子开出叁环,四环,陈韫还是一直朝远处开,周棠偏过脸看窗外的日落,她问出第二句话:“陈,陈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对白山,环湖国道。靳总两个小时前已经等在那里了。” “周小姐,如果你需要喝水的话,你的左手边有两瓶常温的矿泉水。” 周棠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陈韫默然。 又过了十多分钟,周棠望着前方连绵起伏的弯道,耳边已然能听清内燃机的轰鸣声,引擎在疯狂的咆哮,颜色各异的超跑甩尾回到下方的起始点,然后按照次序一字排开。 陈韫打开车门,“周小姐,到了。” 周棠微微蹙着眉,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散,光亮里,她看到右侧几辆车身的颜色,红的,粉的,绿的,灰的,黑的。 Ferrari,Lamborghini,McLaren,Koenigsegg…… 大部分人四十岁也难凭借奋斗得来的东西,他们这些人在十八岁成年礼之前就都全部拥有了。 别人还在为兢兢业业后的一点点进步沾沾自喜时,他们已经背靠着父辈的资本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家世地位到达一定程度,时间充足富裕,烧钱的爱好自然就变多了。 顶级超跑,性感女伴。 奢华与美色。 他们俩的共同点在于,都是能够让肾上腺素短时间内飙升的两样乐趣。 靳谈的侧脸落在阴影里,轮廓尽显,他没穿正装,换了件深色的宽松卫衣,模样松弛地倚靠着车身。 周棠没怎么注意到那辆车,所以也就没发觉他开的车一直是四门四座,即使这是在各个品牌顶级超跑的聚会现场。 靳谈单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懒洋洋地抬眸看她,话还没说,只听见—— 身后响起如潮水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周棠转过脸,人群簇拥着最中间的那个男人,一头蓝发又骚又妖,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一句:“烨哥,人生得意须尽欢!” 季烨闻言低声笑了笑,牵过身边瓷白肤色的女生的手,她眉眼柔情,像一朵初绽的玉兰,他嗓音清冽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是沅锦意的意。” 欢笑声不断,周棠回眸,不远处又来了一位男人,谭柯然先是喊了句靳哥,又朝周棠自报了家门,她垂首示意。 “北城来的,季烨,职业赛车手,之前玩过方程式,后来不知道怎么换成了两轮的,前两年还参加了Moto GP。” “他最近来南港是为了做生意,听说和程家那位大少快要谈妥了。” 靳谈表情淡淡的,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好似旁人的事情他毫不在意,却在目光看到周棠的时候似笑非笑地问:“周棠,你懂什么叫玩游戏?” 游戏…… 周棠没说话,她想起昨晚她说的那句“靳总,我没空陪你玩游戏”,他的意思显然是对她狭义的理解进行嘲讽。 靳谈读懂了她的表情,心里轻哼,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他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但他就想听她说话。 周棠深呼吸,感觉喉咙被堵住,她扭头去看周围形形色色的女伴,身上系着的布料堪堪能遮住叁点区域,身材火辣,惊艳迷人。 她今天穿的是经典的职场搭配,商务休闲风,可以是在咖啡厅,在餐厅,在公司,唯独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感,好像高二那年她穿着一身陵和的校服,到酒吧去赴他的约。 周棠知道,他那句话是想告诉她—— 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他有在这个场里下注的手段和资本,但他没做,因为不屑于利用谁,所以他更青睐阳谋。 把她揽在臂弯里(微微H) 环湖国道蜿蜒曲折,全线有数十个弯道,由于折角角度苛刻,成为了许多超跑爱好者突破极限的好去处。 刚才一圈结束,终场有人开了香槟庆祝。 靳谈没问到答案,起身走了。 周棠跟上去,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停车场前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坪,有搭建好的帐篷,其中最大的那个目测可容纳二叁十人。 再往前,穿着营地工作服的人员在忙碌地准备着晚餐和烧烤。 孜然辣椒粉的味道喷香扑鼻,架子上放着战斧牛排和小羊排,海鲜区域是生蚝和海螺,还有几只正在玻璃缸里吸氧的龙虾和螃蟹。 靳谈直接坐在椅子上,谭柯然从烤好的肉串中挑了一些放到锡纸盒里端给他。 周棠站在后面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因为是跟着他过来的,所以在场好些人打量的目光笔直地落到她身上。 周棠好不容易避开与他们的视线相交,耳朵却没办法就此关上。 “靳总带过来的人?是女伴吗?” “我觉得不是,穿成这样是来讨论工作的吧,又或者是新招的女助理。” “也对,上周还和黎迩音打得火热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声音极为细微,可惜周棠年龄还行,没到耳背的地步,几句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心里偷偷反驳。 才不是助理呢。 她是设计师。 靳谈手里拿着汁水充盈的和牛彩椒串,咬了一口,侧过脸,他的视线沉沉地扫过去,几人立刻识相地噤声,甚至还有的拎着椅子换了个地儿。 等叁块肉吃完,靳谈姿态散漫地把竹签往桌面上一丢,没看周棠,但薄唇一开一合,问她,“怎么,你还不饿?” 周棠拉了拉肩上背着的包带,眨眨眼,心说她是来道歉的,不是来享受大餐的。 靳谈见她又不说话了,眸光在谭柯然的方向停留一瞬,示意。 谭柯然是个十足的人精,看出来后便笑着解围:“周小姐,您请坐,想吃什么,有忌口的吗?我可以给你拿。” “不用不用……”周棠哑然。 还是别这么热情,她真的有点不习惯。 靳谈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辣椒呛到,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变得很低,“坐下吃饭,晚饭。” 周棠小声回应:“哦,谢谢。” 刚一落座,谭柯然照例给她递过来一盒新鲜出炉的食物,满满当当的,肉和菜都有。 周棠一下班就被陈韫接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时间吃晚饭。 此刻,她盯着面前均匀撒上椒盐的开背黑虎虾,鼻尖仿佛嗅到了果木炭和黄油的香气,她有点想吃,却在看到旁边干辣的鱿鱼腿时停下了动作。 她不吃鱼,鱿鱼也不行。 周棠蹙蹙眉,没想好要怎么解决它,就算是放到一个画面里她也接受无能。 靳谈余光瞥过去,抬起手,举止自然地捏过那根串着鱿鱼须的铁签,又动作流畅地咬在了自己嘴里,签子一撸,那根讨周棠厌的鱿鱼腿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他吃掉了。 他看出来了? “……”周棠沉默不语,心底某个地方忽然狠狠一揪,睫毛眨动的频率比之前更快。 原来他还记得。 那年运动会结束,她和迟芋被梁敬免邀请一起去吃火锅,靳谈当时也在。 他问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时她曾说过自己不吃鱼,包括鱿鱼,后来清单上果然一道鱼也没有,而那天负责点菜的人恰巧是他。 心跳加速,周棠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声音鼓噪着她的耳膜,她移开眼,拿起刚刚就看上的黑虎虾,嫩滑的虾肉放进嘴里,她才觉得心脏渐渐平息下来。 靳谈似乎是吃饱了,他稍微向后仰着,脖颈线条被他拉得很长,这种放松的模样莫名让人觉得他其实挺好靠近的,就连眉眼间素日以来的疏离感都淡了不少。 半晌,周棠也差不多了,正抽出手边的湿纸巾轻轻擦着嘴角,迎面走过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生。 她戴着卡其色的棒球帽,睫毛卷翘,嘴上涂了层白桃玫瑰的唇蜜,嫩且纯。 她在靳谈右手边的那个空位置坐下,屈膝的动作把她腰间本身就短的裙摆往上扯了些,一双纤细的长腿匀称勾人。 “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你啦,靳谈,我还以为这种局你从来都不爱参与呢。” 女生嗓音清甜,咬字发音像糖霜一样软糯,语气里的撒娇意味分明。 “是嘛?”靳谈闭闭眼,挑着眉梢又睁开,尾调里是刻意吸引的温柔,下一秒,他便嗤了声,放浪形骸道:“我们俩很熟?” 全是问句。 嫌弃和厌烦溢于言表。 对面的谭柯然率先没忍住笑出声,女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只能恨恨地睨他一眼,却不敢对靳谈再有什么搭讪的话。 她面上颜色殆尽,站起身离开。 谭柯然看到那女生气恼地踢着路边的垃圾箱,踹了两脚后有朋友过来安慰她,应该是叫她别在这里失了体面。 他收回视线,好心提醒道:“靳哥,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钟家小公主,你光明正大地得罪她,不怕她小心眼背后给你使绊子。” “钟禧昌,百年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学教授,称得上文学界泰斗,她作为孙儿辈,竟然能在国外留学期间弄出一个混血的孩子,钟家的清誉已经快要毁在她手上了。” 那意思是,他刚没骂她算是给足了钟老爷子的薄面。 谭柯然非常懂,还得是他靳哥,话说的言简意赅,直接一针见血。 话音刚落,靳谈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滑开,看到备注,考虑了下最终点到外放扩音,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紧接着男人劈头盖脸的吵嚷声传过来。 “靳谈,你他妈的,你求别人帮周棠的忙,你怎么不自己还,你把我的行程卖给温烟是几个意思?” “枉我上次还鞍前马后地给你降热搜,你就活该被黎迩音捆绑着当靶子使!” “你有心吗?我问你。” “别他妈装哑巴,你有心吗?靳谈,朋友没得做了,我要和你绝交!” 周棠听到话里提到自己的名字,目光顿时看过去,屏幕上“梁敬免”叁个字落在她眼底,她甚至在脑海里描摹出了他的表情。 他还是老样子,很拽,骂人也痞,但在靳谈面前就没占到过上风。 她也听到了温烟,前后逻辑关系闭合,更加确信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澄清是因为靳谈找了温烟帮忙,然后…… 好像是梁敬免和温烟,他们俩关系匪浅。 靳谈等他发泄完情绪,抬手挠了挠耳朵,嗓音十分干净清晰,不生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说着:“阿免,能别这么幼稚吗?这一年要和我绝交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怎么,你是娇娇的女生,要我哄啊?” “我就让你帮个忙,不行么?”他说的理所当然。 梁敬免被他巧舌如簧的能力折服,气得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没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行,但下次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你又没事先告诉我你们俩没关系了。”靳谈狡辩。 “那我现在通知你,行了吧。” “嗯,可以。” 梁敬免听他答应了就准备挂断电话,靳谈又说,“那个,我爸有位战友的孩子在南港,让我抽时间帮忙照看一下,你也知道,我最近没什么空。” “我不去!就这样!”梁敬免呛他。 “你真不去?”靳谈舔舔唇,自知理亏便再问他一遍。 梁敬免杠上了,“就不去,你想怎么着,你要是敢威胁我,我就把医院的录音发给周棠,反正不是我丢脸,我看谁能赢。” 靳谈开始用咳嗽掩饰尴尬,指腹还没碰到红色挂断键,那边谭柯然出面喊了句:“阿免,我们在对白山露营。” “还有谁?”梁敬免一头雾水。 “还有……”谭柯然快速看一眼,“还有周小姐。” 刚说完,梁敬免“啪”地挂掉电话,与此同时,谭柯然手机进来了好几条短信,他脸色不慌不忙,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坐等后续。 Moio:【他早栽了,六年。】 小心超人喔:【看不出暧昧,但挺特别的,这点我知道。】 Moio:【等你回来再说,我现在要去游戏厅找温烟。】 小心超人喔:【…………】 自己是没栽吗,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谭柯然抱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周棠多多少少有点儿坐立难安,夕阳缓慢地落下去,她看到靳谈半边的脸掩在阴影里。 这个角度,光晕把他的鼻梁照得高挺,眼神深邃,脸庞棱角利落,气质矜贵。 仿佛连落日与晚风也对他情有独钟。 周棠瞧得认真,不知不觉中和靳谈上移的视线撞在一起,没来得及躲避。 “怎么弄的?”靳谈问。 周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自己的掌心,是那个耳钩划出来的红痕,昨晚洗完澡晾干后没什么痛感她也就没管,但由于太紧张,现在被汗水浸湿,边缘破开的皮肉显得狰狞。 “那个耳坠。”她停顿,“昨晚的事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说完,被谭柯然起身逃走的脚步声打断,他无所谓地笑笑,眼睛弯弯的,“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棠。”靳谈垂下眸子,一时辨不清他说这句话的意图。 他目光柔柔地笼罩到她身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除了会说对不起,会说谢谢,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吗?” 周棠一怔。 啊?还能说什么? 靳谈不聊这些了,抬脚往后面的其中一个帐篷里走,“跟过来,处理伤口。” 他一边走一边发消息,等到达的时候,陈韫手里拿着医药箱已经站在了帐篷门前。 周棠不好拒绝,只见靳谈熟练地拆开棉签的塑料包装,又在底下排列整齐的罐罐中找到一瓶未开封的碘伏液递给她。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周棠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 周棠拿着蘸好碘伏的棉签,擦着掌心渗出来的组织液,一点点疼,可接受范围内,清理干净后,靳谈又递给她一片透明的创可贴。 全部收拾好,靳谈说:“那边走走。” 两个人走在河岸边,水流哗啦,周棠站在靳谈的左手边,肩膀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她停下脚步,说:“新越和温小姐的事情多谢你帮忙,但是LINONE那个员工,我自己可以解决。”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你一定要知道是哪种理由吗?” “靳总,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应该回到乙方与甲方投资人之间的关系。” 靳谈主动靠近一步,注视着周棠妆容精致的脸,他淡笑着反问:“难道不是吗?替你解决那些问题,你只需要关心商务伴手礼的事情,V.a.l的资金也不是用来打水漂的。” “那信息呢?”周棠又问。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夜色降临,营地挑高的灯泡随风摇曳,靳谈望进她盛满细碎光芒的眼睛里,迅速回答。 说完,靳谈转身要走,却在几步远的地方霎时间站住。 岸边鲜少有人来,黑夜成为了最好的遮掩角色,斜对岸的帐篷没来得及拉上,四条腿交缠在一起,其中白花花的那两条是女人的,又细又直。 周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要跟上去,一件衣服就兜头罩了下来。 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很干净,有阳光晒过的泛着暖意的味道。 周棠疑惑着,想要扯开面前的卫衣,手刚一动,她整个人被他揽在臂弯里,肩背圈住她,距离靠得极近。 黑色卫衣里,周棠的脸变得通红,她双手推搡在他胸前,她轻咬着唇,说:“靳谈,你别这样。” “我哪样?”靳谈眉眼带些笑容,他耍无赖,“现在怎么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不是你喊靳总的时候了?” 河岸边太安静了,有他们俩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两道明显的男女交流声与肉体贴在一起抽插出的水液声。 “依涵,靳谈他有什么好,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他那样的人迟早树敌无数。” 男人挺着胯动作,继续哄骗道:“可我不一样啊,你和我在一起,钟家的所有我都会帮你拿回来的。” 钟依涵赤裸着身子躺在帐篷里的软垫上,她举着一双腿箍住男人的后腰,把两团软绵绵的奶肉往他嘴边送,齿间溢出难以抑制的细音,“浩哥,再重一点,啊…我要……” 江浩得到鼓励,卖力地趴在她身上继续动作,汗水滴落而下,砸到她锁骨侧面被吸咬出来的印记,红紫的一大片。 最后关头,江浩用自以为带着男性荷尔蒙性感的嗓音一声声地诱喊着:“依涵,依涵,今夜你是我的了……” 周棠再一次听到了心跳声,直到对面的喘息声渐渐消失,她才故作镇定地拿掉挡在脸上的他的衣服。 黑暗里,靳谈的眸子乌黑深沉,捕捉不到半点奇怪的表情,反倒是周棠的脸越来越烫,乱掉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安静了好一会儿,靳谈后退几步,松开了揽着她胳膊的手,身体转过去,“走吧,送你回去。” 回市区的路上,周棠心里涌出一阵阵的悸动,夹杂着各种情绪,索性偏过头望着窗外的风景缓解。 陈韫在前面驾驶座,靳谈坐在她旁边,车子朝市区的方向开,陈韫看了眼后视镜,问,“周小姐,您住在哪里?” “我……”周棠想说可以在这儿停,她去坐地铁就行,但还是改口道:“葭安区相思路25弄。” 陈韫点点头,“好的。” Bentley车停在巷子口,陈韫帮她打开车门,周棠说了声谢谢后转身走了,刚踩到第二个台阶,她转身回来,发现手机还拿着他那件脱下来的卫衣。 靳谈身上还剩一件白色短袖,衬得他眼神没有那么凉薄,他没接,先是问她:“周棠,我给你发的那些照片你看了吗?” “看,看了。” 周棠也不知道怎么就回答了。 “嗯,那我第二天发的那张照片是什么内容啊?”靳谈敛眸,翘起腿,漫不经心地等着她描述。 “……”周棠慢半拍,“啊?” “衣服可以给我了。” “哦哦。” 周棠递过去,靳谈抬手接住,路灯微微的亮光里,她好像看到了他右手的手臂内侧有一块黑灰色的痕迹,范围不大,很容易被忽略。 像是刺青。 很久以前的刺青。 他什么时候文身了吗? 他像一只花蝴蝶 周棠坐在藤椅里,随手捋了一下发梢,打开手机时看到林钰和她分享今晚刚买的香薰蜡烛,罐身是渐变的蓝色,造型奇异。 “里面的结晶好漂亮,是什么味道?”周棠给她发语音。 林钰一直在网上冲浪,很快回过来,她拍摄了一个几秒钟的视频,是点燃蜡烛的瞬间,画外音里有她的回答。 “清凉浪花的感觉,仿佛我走在海边,迎面走来一个白衬衫的少年,呀~迷人的爱情,我什么时候能拥有啊啊啊啊!” 周棠被她有趣的灵魂笑到,一番前仰后合,突然觉得这句话莫名与记忆里的某一张照片相契合。 她点进聊天记录,看到了靳谈第二天发的那张图,又想起了他刚才问她的那句话。 手指停顿了下,周棠在聊天框里输入:【第二张图是航海主题的冰淇淋店】 靳谈收到消息弹窗的时候还坐在车里,而车停在巷子口并没有开走,他降下车窗,手肘闲散地搭在上面,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靳谈:【对着答案照抄啊,周棠。】 手机震动,周棠重新拿起来看,一句话逗号句号全有,不像他的风格,但她脑补出来的语气是那种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说的。 有点……可爱。 周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丢了手机,没再接着回,她扯过一旁的毛毯披在肩上,顺便遮盖住头发丝。 包裹感强的空间里,她只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吸声,她害怕被别人听到此刻的心跳,但周棠决定把今晚所有不对劲的地方归结于河岸边听到的那些暧昧旖旎的声音。 嗯,不是她的问题。 靳谈盯着手机屏幕,默默等着她再发信息,数十秒过去,铃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什么也没回了。 陈韫瞥了眼后座,见靳谈上一秒还是暗自高兴,下一秒就紧皱着眉头。 靳谈察觉到他的目光,掀了掀眼皮,“走吧,东玺湾,你的车我已经让谭柯然明天开回来了。” 到家后,靳谈直接脱衣服洗澡,一头湿发出来时瞥见了沙发上他进门前放着的那件卫衣,现在不止有他的沐浴露味道,还有周棠的洗发水味道。 暂且先放着,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翌日,上午八点半,靳谈的手机响了,不是闹钟,是电话铃。 他在被子里侧过身,摸到柜子上的手机,没看是谁就接了,嗓音带着清晨睡意朦胧的沙哑,“喂。” “小谈,是妈妈。” “嗯,妈,怎么了?”此时,靳谈睁开眼,掌骨撑在太阳穴两边,缓慢揉捏着。 师聆以为他今早要去上班,才选了一个能打电话的时间点,却不知道他刚出完差回来可以休息两天,她流露出歉意,“你还在睡觉啊,对不起妈妈吵醒你了。” 靳谈坐起来,手机贴着耳朵,低声说:“没,正好也要起。” “小谈,黎家那边的事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了,我有看今天的新闻,你喜欢的是不是另有其人啊,如果确定了呢,那请她到家里吃顿饭,正好我把厘厘也叫上。” 靳谈蹙眉,问:“还有什么新闻,阿姐不是告诉你那些很多都是假的嘛。” “小谈,有喜欢的女孩子是好事,你也多注意身体,在公司里少发脾气,有空就把她邀请过来,妈妈还没见过呢。” “妈。” 说完话后,听筒内是长久的沉默。 房间的窗帘完全拉上,灰暗的世界里没透出太阳光,只有靳谈那双眼睛愈发明亮,他抬起头,语气坚定道:“妈,我喜欢的女孩,你早就见过。” * 一大早,周棠到达办公室,刚打完哈欠,纪江言敲门进来,他从家里给她捎上了一碗粥,正打开保温盒,喊道:“周棠姐,我妈煮的银耳燕麦粥,你可以尝尝。” “替我谢谢阿姨。” 周棠看他一眼,没在意,见他没走,又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周棠姐,我听行政部负责人说,似乎会帮你安排新的助理。”纪江言虽然还是实习生,但在公司里认识的人挺多的。 人员调动的事情不在周棠可控制范围内,她能做的就是等通知,不过她细心问了一句:“有说是谁吗?刚招聘的?” “还没。” “行,我知道了。” 周棠一开始以为这件事要过个好几天才会确定,不成想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付总监就叫她去办公室一趟。 周棠敲敲门,公事公办的话音自门内响起,她走进去,余光瞟到了站在付若丹办公桌旁的女生。 深色牛仔短裙,浅粉色的衬衫,两条麻花辫,模样很青涩,像是刚步入职场没多久。 “付总监好,是有什么事吗?”周棠问。 付若丹推开旋转椅,走向桌子前的会客沙发,“你先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人事那边安排过来的你的新助理,苏琪。” “周组长,你好,我叫苏琪。” “你好。”周棠点头,转过去看付若丹,“那付总监,我现在带她过去熟悉业务吗?还是……” “她今天就正式入职了。” “好,你跟我走吧。” 周棠先出了门,她没主动说话,她有点不理解付若丹现在的做法,按理来说,一个助理而已,何须部门总监亲自过问。 苏琪也什么都没说,跟着周棠走到办公室,她望着眼前身材姣好的女人,心里做好的准备目前都没用上。 她产生了一点怀疑。 这位周棠组长,好像和她表姐描述的那个人不太像。 电脑屏幕上的初稿已经快要完成了,等某些细节的地方改进好就可以发到新越那边,周棠一上午都在修线条。 “你的工位有人带你去看吗?” “有的,董经理安排文秘告知过。” “那行,我这边暂时没有什么事情,等有需要的时候我叫你。” 苏琪听话地出了门,周棠压根没把多出新助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刚毕业,她对才走出象牙塔的人还是比较包容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 周棠的耐心耗完了,苏琪接二连叁地出现岔子,一会儿是复印文件搞错,再一会儿是送文件进来时不小心打翻她桌上的水杯,咖啡渍淌的到处都是。 “对不起,周组长。”苏琪垂着头,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桌子。 “……”周棠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了,你擦干净吧,我先出去。” 周棠到楼下不远处的餐厅点了杯葡萄果汁,她拿着出门,走回去的路上突然看到灌木丛旁边有只奄奄一息的小奶狗,呼吸声非常弱,看起来像是狗妈妈带不走丢下的。 她蹲下安抚地摸着它的头,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她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宠物医院,地址跳出来。 周棠刚想把它抱起来,一转身,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士皮鞋,和上次那个同品牌。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 靳谈。 他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衬衫,黑色西裤,额间碎发微微凌乱,眉眼里全是倦懒,有点儿像是刚起床。 “你怎么在这儿?”周棠问。 “路过。”他选择撒谎。 靳谈早上被吵醒就没接着睡,下午午休起来又看见沙发上那件卫衣,他转身回衣帽间找了几件要洗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全塞进收纳袋里,单手拎着下楼。 他的车不是漫无目的地走,他一开始就打算要送到LINONE周围的干洗店。 这么巧?周棠心想。 “需要帮忙吗?”靳谈盯着地上那只半死不活的动物,他其实已经在心里给那只狗判了死刑,但只蹙了下眉便问她。 周棠点点头,“需要的,你帮我把这个纸袋撑开,我要把它抱进去,谢谢。” 靳谈用手拿着她那杯饮料包装,又看她轻轻地把它放到底下,安置好后,她从他手里接过去。 某个瞬间,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靳谈的心莫名发软,像被云朵吻了一下。 他移开眼没再继续看她,再一回头,她捧着怀里那个纸袋已经朝前走了。 靳谈看到地上还没插吸管的果汁,是刚才从纸袋里取出来的,她没来得及喝,他想了几秒,俯身拿起来跟上去。 大概步行了十多分钟,宠物医院到了,周棠把狗交给医生,她到前台付了一部分治疗费用后就坐在外面等结果。 不多时,靳谈走进来,把那杯葡萄果汁递给她,她没想到他会跟着过来,他走了一路也没发出声音? 可能是她刚才太着急,没听到。 “还喝吗?冰块化了。”靳谈嗓音清润,炎热的天气里也能浸着些凉爽。 周棠接过来,看到他白皙手背上分明的青筋,指节格外修长,而昨晚,就是这双手扶住了她的腰。 这么想着,她的脸顿时爬上一丝红晕。 再看他身上酒红色的衬衫,周棠觉得,他宛若一只外出采蜜的花蝴蝶。 靳谈没注意,他斜倚着柜台,慢悠悠地支起腿,周棠刚想说她可以一个人在这儿等,那样也不用耽误他的时间,紧接着医生走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大碍,就营养不良,眼睛周围有些被垃圾糊住了,它只有一个月大,仔细养着也是能够活下来的,要喂宠物羊奶粉。” “那它可以暂时寄养在这里吗,我每天要上班,可能最近没办法一直照顾它。”周棠询问道。 “可以的,那边再交一笔费用吧,充值卡,你什么时候来接,到时候多余的钱会退还到卡里。” “好,谢谢。”周棠又拿出手机,前台女生扫了付款码。 靳谈意外了一下,那只狗原来没什么事,见周棠收起手机,他也抬脚往外走,刚到门边,就听身后响起女生清脆的声音—— “姐姐,你这么有爱心还这么漂亮,还有,你的男朋友长得也是真好看。” 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手 周棠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转过头,没再继续说话,只沉默地看着靳谈挺阔的背影,那年十七八岁的少年恣意潇洒,见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现在的他好像不一样,他变得成熟稳重,除了瘦削的下颌线条照样冰冷,眉宇间却有了淡淡的柔意。 良久,周棠出于礼貌,还是微笑着回复前台女生,“他不是我男朋友,他碰巧路过而已,所以我请他帮一下忙。” 女生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最终融成尴尬的笑,她结巴道:“这……对,对不起,是我弄错了,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周棠摇头示意,又说:“那就拜托你们先帮我照顾一下那只狗狗,我下周可能会有空过来接它。” “好的,那您慢走。”女生起伏的情绪被周棠平静的嗓音安慰。 靳谈还没走出去,他听到了周棠的回答,脊骨僵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坦然接受,但还是后悔刚才嘴快和她说单纯路过。 他不禁想起以前,其实这是第二次和她站在一起被误会成情侣关系,第一次是在陵和的海边,卖冰水的叔叔一见到他们俩就说“带女朋友出来散步啊”。 可能相配也是一种莫名的缘分,这么想着,靳谈身上散出来的低气压默默消失。 周棠没有大步走在前面,不过也刻意与他的肩膀拉扯出一些距离,停顿好半晌,她才说:“今天谢谢你。” “我没有名字吗?”靳谈黑白分明的眼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他故意逗她。 “啊?” “我叫什么?” “靳谈。” “嗯,那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今天谢谢你,靳……”话音戛然而止,等周棠反应过来,才知道靳谈是想让她喊他的名字。 周棠抿着唇,抬脚就走,边走边小声嗫嚅了一句:“无聊。” 理智上,她是劝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但靳谈刚才看向她的目光实在热烈得滚烫,连唇边漾着的笑都丝毫不加掩饰。 至少那一刻,她也没有办法否认,他这张脸的确如前台妹妹所说,生得好看。 是好看,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走出去随便往人堆里一摆,也是招摇、挺拔的存在。 周棠开始纳闷,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个人那么张扬,还那么会使坏。 周棠往前走,中途也没回过头,也就没注意到身后有辆灰色的林肯自他们俩出门就一直降速跟着。 靳谈刚和她说完话,余光一瞥,敏锐地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他视线沉沉扫过去,仿佛穿透了前挡风玻璃与驾驶座上的人对视。 临近下班时间,道路上的车辆逐渐多起来,同一个方向的车几乎都是疾驰而过,唯有这辆灰色的林肯断断续续地走。 靳谈微微眯起眼睛。 他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 车内的人见状,立刻推门下去,四五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瞬间将靳谈团团围住,他们个个脖子粗壮,肌肉结实。 尽管靳谈在部队大院训练的格斗术还没忘,再能打,他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周棠走出一段路又停下来,她感觉靳谈好像没有跟着她,一回头,陌生的场面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靳谈。”周棠着急地快步跑回去,看到他面色沉静,她悄悄问:“这是怎么了……” 刚才与靳谈对视的那位司机率先开了口,态度虽然不算特别强硬,但语气压根没好到哪里去,“靳总,钟先生有请。” 靳谈凉凉地嗓音嗤笑一声,满脸嫌恶,他不慌不忙道:“是请,还是当街绑架,你们到警察跟前能说得清楚吗?” 男人表情讪讪,做了个手势,其余人纷纷让开一条通道,“靳总,您请。” 周棠脚步未动,旁边的男人刚想上前拽住她,靳谈锋利的眸光看过去,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紧紧包裹在掌心里,模样柔和下来。 “没事,先和他们走。” 周棠略微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心脏快速跳动,又轻易地被他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抚平,恍惚间,好像有他在,突如其来的问题也终会迎刃而解。 林肯一路朝西北方向开,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了一座老宅院的门前,客厅里端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两鬓斑白,手里拄着拐杖不怒自威。 周棠猜测那就是她昨天听靳谈提到过的钟老爷子,钟禧昌,也就是帐篷里那个女生——钟依涵的亲爷爷。 周棠默默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也许是肩膀过于紧绷,靳谈垂眸就看见他的手反被她攥住,两人的掌心已经逐渐潮湿。 靳谈望着她嫩白的脖颈线条,眼皮褶皱很薄,瞳色漆黑,一转眼,脸色沉郁,他开口道:“老爷子,说吧,你用非法的手段请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钟禧昌没说话,他眼神示意身边的男人,很快,一部手机送到靳谈面前,周棠看到图片里的靳谈和钟依涵坐在一起,是昨晚在营地时被躲在暗处某个角度的摄像偷拍到的。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周棠仔细看着,忽然注意到页面上方发送这张图片的用户名称:小橙ZYH。 钟依涵的社交账号,文案是【心动是落日晚霞下的你和我。】 老爷子坐得稳定如松,八风不动,两分钟后,他双手握着拐杖,往地面重重戳了几下,“靳谈,涵涵昨晚和你见完面以后就失踪了,她去哪儿了?” 靳谈眼尾狭长,目光幽深,语气极其冷静,“合适吗?老爷子,且不说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先报警,而是先亲自问我,您看不出来吗,我和她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 钟禧昌被站在底下的年轻人驳了面子,一时没吭声,视线略到周棠身上时倏地停留,话意里不乏惋惜,“靳谈啊靳谈,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年轻有为,在南港也闯出了一片天地,没想到你连权衡利弊都想不明白。” 他继续道:“早些年就准备提携你,涵涵也喜欢你,你要是如约娶了她,南港这地界未来几十年都要跟着你们靳家姓。” “你旁边这个女人,能给你带来这样的优势吗?你喜欢她,可她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周棠后知后觉地松开了他的手,顿时,靳谈的掌心变得空落落的,他没看她的表情,声音瞬间冰冷下来。 “真是不巧,昨晚有幸目睹了一场男欢女爱之事,老爷子,你要不认真猜猜,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呢?” “你……”钟禧昌怒不可遏,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拐杖一头狠狠指着靳谈。 靳谈眼神凌厉,娓娓道来,“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钟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后来偶然间得知她父母离婚又再婚,两方各自推脱着,只能送到你这儿教导。” “自诩桃李满南港的钟老先生,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文人风骨,您又做了什么呢?”靳谈不在乎眼前那根拐杖快要点到他酒红色的衬衫上,他还是说:“她做的那些错事,您一一为她遮掩,直到瞒不住了,您想起来还能给她寻一个结婚对象,后半生再让孙女婿为她谋划。” “她在澳洲生了孩子你不管,怎么?您是不是也知道昨晚她和江家那个提不上台面的私生子做的荒唐事,所以派人跟踪我,就凭一张没头没尾的照片,想逼我承认什么呢?” “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老爷子您真是功不可没啊,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还要靠威逼利诱小辈的下叁滥招数来为你们家开脱。” “不会是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 靳谈话还没说完,钟禧昌举起手里的拐杖愤怒地砸向他,他不偏不倚地迎着,任何躲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周棠盯着那根实木的黑漆色拐杖,眸色一痛,双手慌张地抱紧他的腰,瘦弱的肩膀硬生生地拦在他胸前。 电光石火之间,靳谈的呼吸仿佛都随着时间禁止了,他眼疾手快地想要挡在周棠的背上,还是来不及,她箍着他的腰,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松开。 周棠什么也没想,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回荡着—— 她绝不要曾经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在这种场面下被羞辱,即使对面那个人是长辈。 靳谈五脏六腑都像是在烈火中灼烧,疼得糊住了他的嗓子,短暂的空闲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横挡在前面的胳膊承受住那一棍,但不可避免地也砸到了周棠的背,他听到了她唇边吃痛的嘶声。 “周棠……” 好久好久,久到靳谈以为自己突然失声,他终于张张嘴哑着喉咙喊她的名字,眼眶通红,心里酸涩到发疼。 周棠背后剧痛袭来,她忍着泪水跌落在他的怀抱里,努力仰起脸,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弥漫着痛楚,她抬抬手,说不出话来。 靳谈迅速俯下身,打横抱起她转身就走,到了门边,他才回过头,目露寒光,冷冷道:“钟禧昌,你也不想为数不多的几年日子是在牢里过的吧。” 钟禧昌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听到他这句极致冷漠的话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身形。 这一局,他算是败了。 原来,她早就不喜欢他了 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下来,天空中飘起了小雨,风吹着雨丝,斜斜地落到靳谈的发梢以及肩膀上。 离开钟家老宅,他们沿着路边走了几步,周棠在他怀里扯了扯他的衣服,“靳谈,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靳谈没动,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随后轻声问:“你真的可以吗?” 周棠点点头。 靳谈走到平整的路面,微微弯腰松开手臂,另一只手还捏在她皓白的腕子处。 见周棠费力地弓着身往前,靳谈立刻拉住她,紧接着身体半蹲在她的双腿边,宽阔有力的脊背舒展开,他说:“上来,我背你。” 周棠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沉默几秒后俯身趴过去,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动作过分亲昵,他浑身僵了一僵。 靳谈的肌肉看着并不薄,但后背凸起的骨骼照样隔着一件衬衫生生硌着她,体温熨帖,周棠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只有后脑勺的头发乖巧得像毛茸茸的小狗脑袋。 他迈开步伐,双手用力拖着她的腿弯,掂了掂,“周棠,你是不是瘦了,重量好轻。” 周棠摇头,发丝蹭到他的耳廓,靳谈感觉一股细细的痒意随之而来,听见她说:“没有,我没瘦,一直是这个体重。” 闻言,他眼睛里盛着无尽的落寞,多少有点儿狼狈不堪,嗓子涩得发哑,艰难出声道:“那可惜了,以前从来没有背过。” 周棠眼角有泪水划过,湿漉漉的,砸进他的衬衫领口,她还想和他说些话,可是瞳孔逐渐涣散,意识朦胧,再没力气张开嘴了,也听不到他最后一秒是不是喊了她的名字。 他和她说了什么呢? 她没听明白…… 这样的情况,靳谈再清楚不过,他知道那是剧痛以后产生的突然晕厥,他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然后麻得微微痉挛,他掏出手机,脱力般拨通了急救电话。 半小时后。 南港市上岭区陆军医院。 推车万向轮在地面上哗啦哗啦地滚过,穿过嘈杂的人群,靳谈耳边只剩下奔跑的脚步声和他混沌的呼吸声。 看着手术中心的灯亮起,靳谈退至走廊,他靠在墙边,袖口被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肌肉,身上的衬衫那样红,此刻后背湿透,隐隐变成暗色,没有几滴雨,全是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尽头跑进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直直地冲到靳谈怀里,手足无措地把他抱住,见他没事,压抑在眼眶的泪就此决堤,哭喊道:“你吓死我了,靳谈,我以为……我以为又要像四年前那样……” 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靳谈喉咙动了动,仍旧没说话,他注视着眼前的两人,是靳厘和陈韫。 他瞳孔里满是疲倦,胸腔里的窒息感怎么也抹不去,良久,他才开口解释道:“不是我,是周棠,她替我挡了钟禧昌的……” 靳谈说不下去了,懊恼和悔恨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他的唇色逐渐苍白,头好疼,他明明知道那是一个局,他明明可以直接拒绝,却还是把周棠也带到了钟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这对门外的人来说是种巨大的煎熬。 休息区,靳厘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她着急赶过来,发丝微乱,手里还拎着挂包。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靳谈,后来觉得不过是徒劳,她耐心等待着,突然医生的脚步急匆匆地走出来。 靳厘早已恢复了冷静,她站起身,嘴唇翕动,就在这时,靳谈按住还在颤抖的手,克制着询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口罩下的脸几乎没有表情,是医生一贯的专业严谨,药盒拿在手里,他快速地说:“病人后背有淤青,伤痕目前轻微肿胀。” “那她怎么会昏迷?”靳谈说。 他察觉到,周棠晕倒的时间太久了。 “之前只是短暂失去意识,刚才病人产生了心源性休克,现在里面正在进行紧急抢救,抱歉,家属请回到等待区静候。” 说完,那扇门再次关上。 …… 周棠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灰暗、逼仄,她试图挥开迷雾,找到出口,哪怕只有一条小径。 雪花落下来,顷刻间又变成暴风雪,脚下终于出现了柏油马路,她踏着地面走,身后有人叫住她,“Zhou,今天天气实在不佳,我开了车,顺路送你回去。” 周棠转身,是同校经济系的学长,Eric,举行各种校园晚会的时候他经常到台前主持,有很多女生追他,听说他也谈了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还听说他父亲是位硅谷工程师。 “不用啦,谢谢学长好意。”周棠退后半步,浅笑着婉拒。 Eric天生浪漫,学校里那些女同学大多芳心暗许,有的为了显赫家世,有的源于那张多情的脸,还有的目标更明确点儿,也简单,就是想睡到他校服裤下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这些传闻,周棠全知道,所以她一如既往地选择远离他的靠近。 Eric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打听到了周棠的困难处境,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势在必得,伸出手,五指逐渐收拢,掐住她的胳膊。 再醒来时,周棠脑袋昏沉,她坐在透明的玻璃窗边,客厅摆着一架叁角钢琴,纯白色的,泛着明亮惑人的光泽。 Eric走过来,手里端着瓷碟,里面是刚洗干净还带着滴滴水珠的车厘子,他的视线略过周棠的脸,移到她脆弱易折的脚踝。 他一直觉得女人脚踝处的那块骨头无比性感,纤细、优雅,令他着迷上瘾,所以他想收集这样的美,他睡过很多个女人,也爱抚地摸过她们所有人的脚踝。 “Zhou,只要你答应我,我会出资帮你救你的母亲,为她找到美国更专业更优秀的医生团队,这个交易如何?”Eric捡起一颗车厘子,暧昧地递到她嘴边。 周棠偏过头,看见身上的外套已然掉落在沙发底,只余一件贴身的针织套裙。 Eric想要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畏惧,或者慌乱,然而并没有,她表情十分平静,好像一早便认识到,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弯起唇笑笑,“Zhou,你应该是个识趣儿的女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男人按着沙发垫站起身,走到窗户右边,留给她一个背影,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他可以再宽容地多给她五分钟进行思考。 五分钟以后,便由不得她了。 周棠的指甲使劲抠着大腿内侧的细嫩皮肤,疼痛可以保持清醒,她现在需要靠自己才能暂时离开最后一点药性的控制。 今天早晨,段明淞和她约了下午的晚餐,如果她没有及时赶到,他一定会找她,她必须和他取得联系。 周棠谨慎地盯住Eric,身体哆嗦着去够地上的黑色大衣,摸到口袋里冷硬的边框时,她心一跳,好在他没有拿走她的手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右上角的电量格变红,很快就要关机,她得抓紧时间了。 她仔细回忆着,到底有没有听到过有人讨论Eric的家是住在哪里,有些遗忘了,片段在脑海里闪现,却拼凑不出一个具体的地址。 客厅墙壁上的挂钟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响亮走动着,周棠强迫自己再次冷静,忽然,灵光乍现,她瞬间知道了答案。 Eric迈开步子,拇指和食指捏在周棠的下巴上,稍稍使了力气,她的骨头生疼,他用自以为撩人的笑意,“怎么样,你考虑好了没有?Zhou,你放心,待会一定不会弄痛你,我一定会温柔地对待你。” 周棠皱眉,嗓音淡淡道:“Eric,你知道这样的举动会给你带来什么吗?” “听说你未来有就读哈佛商学院的打算,你如果愿意,当然有无数的爱慕者为你前仆后继,你不该这样做。” “其中也有你嘛?” 周棠沉默不语。 “Zhou,爱慕者不包括你。” 他失望地摇头。 “我想你知道答案,我从不喜欢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后果的男人,他们身上的特性让我厌烦,甚至是恶心。”周棠口吻里是藐视,是轻蔑,唯独没有爱慕的成分。 Eric果不其然被激怒了,他发出几近病态的嘶吼声,可是不一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更好玩的东西,他又重新收敛起那些糟糕的负面情绪。 他指尖勾缠着周棠的发尾,乌黑的发丝顺着指缝穿过去,他很享受这种快要和她融合在一起的兴奋感,他掰正她的脸,慢慢地,慢慢地俯身。 带着浓重烟草味的呼吸擦过她的耳畔,再向下,找到她的嘴唇,他极尽痴迷地望着这张他渴望已久的脸,终于在这一刻,他发觉到她的害怕与惊恐。 就在他的唇即将贴上来的前一秒,有人飞扑过来把他踹到地面。 周棠眼眶里蓄满了泪,见到段明淞,她佯装镇定的情绪土崩瓦解,埋在他的肩窝里大声哭出来。 而一旁的Eric捂着胸踉跄地爬起来,被打断好事后他双目狰狞,摸到角落里落灰的棒球棍,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又重重落下。 嘭!—— 一记闷响,那是棒球棍砸在皮肉上发出来的声音。 周棠睁大了眼睛,她身上完好无损,段明淞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他的额间因为剧痛而变得冷汗涔涔。 “段明淞……” 她检查他的伤势,嗓音染上明显的哭腔。 他朝她笑笑,帮她把乱掉的碎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张泪眼模糊却仍旧纯透无瑕的脸,他低声哄她,“没事了,周棠。” 没事了。 梦境与现实交替,周棠好像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了,她蓦地记起她闭上眼之前靳谈和她说的那段话: 钟依涵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可怜,总会有人深陷泥潭,有的奋力挣扎,只为寻求一丝生机,有的怨天尤人,最后必然永坠深渊。 病床前。 靳谈无声地坐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落到他的发尾,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身上还是昨晚那件酒红色的衬衫,青色的胡茬显出些不修边幅的颓废。 医生在临走前告诉他,周棠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她醒来。 床上的人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音,靳谈俯下身靠过去,他听到周棠在说话,有要醒的迹象,他如释重负地呼出肺里的空气。 “不要……”周棠困在梦魇里,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握住了她的手。 靳谈把耳朵凑过去,轻声问她:“什么?” “不要打他。”周棠呓语。 靳谈眼睛里是没有休息好的血丝,他攥着周棠的手,放到掌心一下一下地抚着。 他怔了怔,心跳得很厉害,以为周棠是担忧昨晚的事,他喉结滚动,声音发哑,“周棠,已经没事了。” 下一秒,他听见周棠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段明淞……不要……” 混着呜咽声和浓重的委屈,温热的眼泪自她眼角划过,滴落进枕头里,无声无息。 直到听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时,像是被猛地浇了一桶冰块,靳谈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周身瞬间笼罩着寒意。 原来。 她早就不喜欢他了。 那他这几次的主动算什么? 算一厢情愿的笑话吗? 靳谈闭了闭眼,抿着唇,按铃叫来医生,独自走出了病房。 爱的都太热烈 yuzhaiwu.one 医生的白大褂在面前落下阴影,周棠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干净又空寂的气息,她记得很清楚。 缓缓地。 周棠睁开稍微有些沉重的眼皮,这么一动,后背肿起来的地方还在疼,顺着整根骨头爬到神经末梢上。 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躺在医院了。 医生和护士围在左右询问目前的状况,周棠盯着被褥,手侧有一块地方被按的凹陷,尽是褶皱,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些余温。 周棠没看到熟悉的脸,她轻轻地出声,“医生,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噢,他啊,好像按完铃以后刚走。” “嗯,谢谢。”周棠躺着,张了张干燥的嘴唇,因为长时间昏迷,舌根泛着难言的苦意。 医生弯腰检查好她手背上的针,看着顶上吊下来的输液管,交代注意事项,“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如果有的话,记得及时通知护士。” “好。”周棠说。 医生走出门,刚才挡住的那片阴影又被浅热的阳光占据,周棠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昨晚的记忆涌进来,每一帧每一帧都清晰。 他走了吗? 工作?还是……别的事? 靳谈离开病房,本来想乘电梯直接下楼,后来想起他要先等陈韫的消息,便闪身进入了楼梯间,一大早,还没什么人路过。 空荡荡的,挺安静。 他摸出西装裤里的打火机,没有烟,就算有,这里也不让吸烟,低着头作罢,又重新收起来,目光在这时落到指尖。 他看了一会儿,想到那个从她嘴里念出来的名字,烦躁顿显,两边腮帮被他扯得极紧。 八点半。更多免费好文尽在:myushuwu.com 梁敬免在楼梯转角遇到靳谈,他小小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站这儿了?周棠出院了?我刚来她就……” 后者没什么表情,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靳谈抬头,打断他,语气没多好,“你来做什么?谁告诉你我在医院的?” “厘姐。” 梁敬免双手往上举,做投降状。 靳谈沉默。 生物链顶端,他也得听靳厘的。 “哎,钟禧昌昨晚和你说什么了,你们能吵起来,还大动干戈地闹到医院了?”梁敬免单手拿着一束纯色的百合和康乃馨花束。 靳谈觉得烦,随便捡了一句用来敷衍他,“能说什么呀,叫我识他的抬举,同意娶了钟依涵,南港未来几十年都得姓靳。” “我靠。”梁敬免反应很大。 “这老头得有七八十了吧,他怎么越活越不懂事了,把咱们社会主义摆在哪个位置啊?背诵核心价值观的时候是不是没抽查到他。” 梁敬免瘪了下嘴,一副欠揍的模样,“啧,还南港跟你姓,他是年轻时香港电影看多了吧!” 靳谈见他又要贫,视线略过他手里的花,“送谁啊?” “不是,哥们儿,你和钟禧昌那老家伙一样糊涂了不成,我当然是送……”梁敬免话说半截,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我说你干嘛在外面孤零零地站着,合着你俩压根没和好啊。” 说话间,靳谈手机响了,是陈韫发过来的,他朝梁敬免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 “管得着吗你。”他说。 靳谈转身从楼梯间出去,梁敬免迅速跟上去,正好在电梯门口碰见了陈韫,还有两位女生,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静内敛,她在听陈韫说话。 “认识?”梁敬免问。 陈韫点头,为他介绍道:“她们两位是周棠小姐的同事,我去LINONE帮她请病假,然后……” 靳谈适时地看过去,没说话,目光懒懒的,懂他的人自然知道那是制止的标志。 陈韫明白后面的半句话就不必再说了,他很快噤声结束这个话题。 电梯显示要下行,梁敬免侧身让路,两个女生走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把花束塞进其中一个女生的怀里,嘴上说着:“帮我带给周棠,我就不方便进去了,谢谢。” 说完,电梯门关上。 刘云萱仍然沉浸在梁敬免说谢谢时的那个炫目笑容上,他身上有着比较容易靠近的气质,一点侵略性都没有,嗓音不生硬,更像是与好友之间稀疏平常的聊天。 林钰没那么大震惊,她早认出来那个人是谁,挽着刘云萱的胳膊找房间号,边走边说:“我说你丫别花痴了,他是蔚川娱乐的总裁,梁敬免,你这么快就忘了?我记得我上次还给你截过图。” 刘云萱懵懵的,抱着那捧花,经她这么一点拨,登时想起来了,“对哦,他换发色了,骚气的红粉挑染的头发丝儿,你发给我的那张图片还是一头黑发。” “聪明。”林钰说。 “那他们全部都是周棠姐的朋友?” “应该是吧。”林钰找到了陈韫说的那个病房号,她推门进去。 周棠听到动静时以为是靳谈回来了,看过去发现不是,但眼底那点雾一样朦胧的情绪已经收回来,门口的两人也没发现端倪。 白净手背上扎的针还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林钰是从公司赶来的,她刚进门才意识到忘记给周棠买早餐了。 “周棠姐,你好多了吗?”刘云萱把怀里的百合花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不是我们买的,是梁总刚才让我带过来的。” “梁总?”周棠问了声。 林钰回答:“和靳总一起来的,好像还有一位助理,陈助。” “陈韫。” “嗯。” 周棠想说那他们现在是不是走了,话到嘴边又没问。 没什么好问的,他要是想进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没人来只能说明他不会再过来。 而且看样子,林钰和刘云萱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医院,可能以为她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周棠也不清楚陈韫是怎么和她们说的,但不管如何说,应该都得到了靳谈的授意。 接下来的一整天,周棠都待在医院,她们俩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给她叫完外送的早餐后便卡着点急匆匆地赶回去上班。 新越那边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周棠这边的图稿暂时没有要修改的了,她们俩负责的产品还需要再整理筛选一份合格的清单。 点滴挂完,护士姐姐进门帮周棠抹了消肿外敷的药膏,一瞬间冰冰凉凉的,后背也没有那么疼了,等到下午,她办理好出院手续,打完车,一个人回了家。 直到傍晚,周棠洗完澡后,她窝在沙发里听歌,湿头发没用热风吹,窗子是打开的,从院子里刮来一阵凉爽舒服的自然风。 入夏了。 南港的夏天,她还没有经历过。 周棠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弄着发梢,平板里的音乐软件在自动播放歌曲。 “我们都太敷衍 也别再去拖延 疲惫的双眼已经看透了一切 爱的都太热烈 早回不去从前……” …… 随便听了几首,周棠关掉屏幕,起身去厨房煮饭,前天买的蔬菜还剩一个西葫芦,再不吃就要蔫了。 她拿过清洗干净的菜板,刚把西葫芦切成片,窗外落了雨,小雨,但有风,会刮进来,她用毛巾擦干手再去关窗,合上的瞬间,她倏然想起昨夜也下了绵绵细雨。 靳谈的肩膀是温热的,甚至带着滚烫,他的那双眼睛也是,明明腥风血雨里他也照样沉着冷静,但或许那只是她迷迷糊糊中的错觉,只是恰巧窥见了。 这一天就快过去了,可他什么话也没和她说,早上他就在病房外却没进来,有联系方式也没发信息。 他销声匿迹一天,半句解释没有,而她昨晚还为他挡了一拐杖。 周棠不愿意再想了,揣测别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回神往锅里倒油,炒完菜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吃着晚饭。 她的生活本该是这样的—— 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偶尔再亲自下厨煮点喜欢的菜,就像还在纽约那会儿,她也是一个人,就这么过来的。 与他再次扯上关系,算意料之外。 尽管用了六年她也没能忘掉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和他之间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时间不是答案,靳谈已经把答案给她了。 就在今天早上。 * Moonlight,一家酒吧。 靳谈白天从医院离开就回东玺湾补觉,冲完澡直接进了卧室,忘记手机是缺电关机的状态,等睡了四个多小时醒来,才发现陈韫给他发消息,问他下午要不要到公司。 他简短地回了句不去,走到衣帽间脱掉睡衣,挑了件白衬衫穿上,裤子也是同色,然后到外边拿起车钥匙,随手拎着外套出门。 此时,靳谈桌面上的酒瓶空了好几个,再旁边是一桶冰块,因为他常来,所以这里的服务生基本都认识他,见冰块没了半桶,早早地走过去帮他续上。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他现在情绪不高,可总有不长眼的硬要凑过去,见状,周围的服务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踩着一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短靴款式,吊带裙包裹着身材,长腿外露,脸上的粉不算太浓,但眼妆尤其亮,眼角点了高光,锁骨也擦了闪粉。 灯光下,她皮肤白得惹眼。 女人仿若不察,腰扭得弧度越来越用力,噔噔噔地走过去,也没问他身边到底有没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空位置上。 她落座,颈子高傲地扬着,翘起腿,抹着粉指甲的手搭在裙摆处,侧过脸对靳谈说话,“怎么,看样子你有心事?” 靳谈掀了掀眼皮,眸子还是暗,桌面上摆的氛围灯也照不亮,语气比任何时候都冷漠,“我让她们滚,没让你滚,是吗?” “我厚脸皮不行嘛。”女生扯扯唇,也不在乎刚才被嫌弃,被骂。 她拨开脸颊的头发,露出完整的一张脸,靳谈倒了杯酒还是没正眼看她,他知道是谁,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就辨认出来了。 黎迩音。 黎沛山的女儿。 “我反悔了,我不追你了。”黎迩音见靳谈走神的空档顺势靠近,一伸手抢过他刚递到嘴边的酒杯,唇擦着玻璃旋即落了个空。 再一看,她已经把他喝过的那个玻璃杯印在她涂了唇蜜的唇瓣上,仰头,又因为肺活量不够,几滴酒液沿着脖颈流到裙子里。 黎迩音做不到一口气咽下去,断断续续的,这杯七分满的酒被她喝完,度数不低,刺激得她嗓子和肠胃烧起来的辛辣。 靳谈对她的行为没什么好评价的,也不是他喝了她喝过的酒,“你喜不喜欢我,那都是你的事,用不着特地跑一趟过来告诉我。” “当然,我还有事找你。”黎迩音脸渐渐变红,鼻子和眼睛都红了,她不在意,抽了张纸巾利落地擦着嘴巴沾到的液体。 “不感兴趣。”靳谈拒绝得理所当然。 黎迩音没有要放弃的打算,拿过一旁的LV的手袋,放到腿上翻出一个信封,递到靳谈面前,“等你看完这个,你会有兴趣的。” 靳谈没理。 黎迩音就这么举着手,好一会儿,她才觉得手腕酸了,快要举不动了,她朝他的方向递了递,语调软,“这件事是我求你帮我。” 求? 靳谈没听她说过这种话,他不是对谁都有好脾气,他也不是善人,对谁的事都要过问,但黎迩音无疑是坦荡的,否则她也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 她骨子里很骄傲,是那种常年养尊处优的教养,不自轻也不自贱,她和钟依涵那种人的区别在于,她不会凭借自己的身份便对其他人趾高气扬的。 靳谈漫不经心地抬手接过来,打开信封,倒出数张照片,有黎沛山的,还有一个陌生女人,以及她手里牵着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看照片背景,应该是在英国的纽卡斯尔。 “他威胁不到你,就算闹到明面上,黎沛山也不可能和你妈离婚的,黎氏那些股东可不会同意。”靳谈嗤了一声,他见怪不怪,但凡在商界做出点成绩的,家里的事那是一桩比一桩还要烂。 黎迩音不是忌惮那个男孩,且不说他才只有六岁,一年级还没上,就算和她差不多大,她也不担心,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些股东又不是吃素的,再者,她外祖父也不会答应。 “他已经开始着手转移财产了,我发现的地方有几处,没发现还不知道有多少。”黎迩音说这些话时很理智,不像是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出轨且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是想帮自己还是想帮你妈?” “有区别吗?” “有。如果你要帮自己那说明还有救,如果是帮你妈,那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知道。 黎迩音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她妈才是那个日日夜夜陪伴在其左右的枕边人,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许会察觉不到,但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竟然被允许出生了。 还是六年前生的。 她妈妈默认的吗? 黎迩音头痛了,酒精的后遗症上来,她脑袋又疼又紧,但还是说:“我没考虑到那一步,但我今天来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我自己,至于后续事态朝哪个不可逆的方向发展,我暂时管不了。” “我帮自己。” 黎迩音不傻,到这种情况下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才是真的,出轨的事情得交给她妈来决定,她的那一份她必须完整得到。 毕竟法律层面,她和那个尚且没见过面的弟弟有着同样的继承权。 靳谈看着她,她脸上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黎氏最近在跟进一个互联网项目,欧洲那边应该是在商讨注资,里面的门道我不清楚,我的专业和金融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你应该懂,它当报酬算有诚意吗?” “怎么说那也是你家的东西,往外送你也能舍得?”靳谈喝了酒,却没醉到那种程度,他比她清醒多了,眼底全是冷静。 闻言,黎迩音忽然笑起来,她又换成那张明媚撩人的脸,在他耳边稍远的距离处吹了一口气,酒味散开,她故意说道:“你就当,是我太喜欢你了,舍不得拱手送别人,只好送给你了,靳谈。” 话音刚落,她捏着手袋走出门,高跟鞋踩得咚咚响,也不管他这次答不答应,反正她今天得先回去睡觉了。 临走前,黎迩音还嘟囔着吐槽一句,“你喝的什么破酒,烧的我胃疼。” 她走出去,和她来的时候一样,迅速。 半小时过后,靳谈拿起那件外套也走了,坐上车,代驾司机以为他喝多了忘记家在哪儿,询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说话。 一直到第五遍,他才哑声开口,“葭安区相思路25弄。” 车子启动,等到地方后,靳谈付完钱,司机看着账单里多出来的那笔费用,欲言又止的,但还是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开这种车的,应该不在乎这几个钱。 靳谈躺在后座,半开着车窗,外面的雨没停,他扯过那件外套披在身上,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早晨她将要醒来时说的那句话。 她喜欢那个人。 喜欢到睡梦中喊的名字也是他。 是记在心里了吧。 所以忘不掉。 靳谈刚想挥走那些奇怪的想法,掉在座位底下的手机响了,他伸手去够,接了。 “你去哪里了?Moonlight那边的工作人员说你喝完酒叫了代驾。”梁敬免问。 “我在家。”靳谈乱说。 梁敬免气笑了,“操”了一声,“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 “哦,那我不在家。”靳谈破罐子破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挺长时间没喝这么多酒了,你是因为周棠。” “……”靳谈没答,“有事吗?” 梁敬免蹲坐在他家门口,根据上次的经验胡咧咧,“不会是周棠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吧?” “挂了。” “哎,可别,你什么也不说,咱们怎么对症下药啊。”梁敬免自顾自地揽活儿。 对面依旧无言。 “你的意思是我猜对了,那好办呀,你见过哪个公主最后是和骑士在一起的?”梁敬免宽他的心。 靳谈不想提这件事,聊起别的:“你不是温烟的白马王子,所以你只能当一个阶段的骑士,还是被严词拒绝的那种。” “靳谈!”梁敬免吼他,但没什么实质性的占上风,他只会说:“绝交。” 电话挂断,靳谈打开车载蓝牙,播了歌。 “你全身而退,留我收场结尾 我的情绪,随时间慢慢下坠 我假装无谓,却比谁都狼狈 太依赖,是错还是对……” 他没听清楚歌词唱的是什么,蒸馏酒后劲大,再加上白天睡觉的时间不太够,倒下去没多会儿就意识模糊了。 后来好像是有人趴在车窗边喊他的名字,他不知道是谁,感觉声音很好听,他想多听上几遍。 可是他的车不是停在街道上吗? 路人也能知道他的名字? 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 窗外雨势渐小,周棠盯着摆在门口分好类的垃圾,回收站在街道边,不远,她穿上外套,撑开伞走出去。 南港是一座拥有夜生活的城市,但是葭安区相对安静些,周围养老的人比较多,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会种上花,种点小葱和蔬菜。 九点多,居民区仍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街道两旁安装的路灯也密集,租房的时候周棠就听中介说这边的治安挺好的。 因为撑着伞,头顶的一部分视线被遮住,周棠洗完澡换的是睡裙,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她专注地看着地面,以防不小心踩进灰色方砖缝隙的积水里。 她把垃圾袋分别塞进对应的箱子内,转身往回走,来时的路上只有几个小水洼,她按原路返回就可以避开。 左侧方出现车牌号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这车是刚刚就停在这里的吗?可是后座的车窗没有完全关上,路灯照着,雨丝自由地飘进去。 也就是在这时,她看清了车标和车牌。 是靳谈的车。 前几天送她回来的那辆,宾利飞驰。 周棠走在窗边,低头看见他躺在座位上,好像是睡着了,外面还下着雨,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口,但他不能在雨里睡。 她轻声喊他的名字,“靳谈,醒醒……” 到第叁遍,靳谈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显出几分湿润,他皱皱眉,坐起来,盖在身上的外套滑落。 周棠注意到了他穿着的白色衬衫和白色休闲裤,非常简单的款式,但在车的暗色内饰下透出清爽少年气。 “周棠,是你。”靳谈喝多了酒,警惕心和反应力都在,但是距离感不知所踪,话里难免流露着清醒时不会出现的委屈。 周棠望进他的眸子里,一时间没说话,看见他的第一秒,那股埋藏了一天的阴霾转眼消逝,可这并非是一个好现象。 他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湿前额碎发的小狗,但她看不到小狗的眼睛里永远潜藏着一团不灭的火。 桀骜,野心,占有。 样样不少。 靳谈推门下车,他问:“还疼吗?”他指的是她后背那两道不浅的肿痕。 周棠摇头,“吃了止痛药,在医院擦完药才回的家。” “你头发湿了。”她又说。 她抬手指指他的发梢,她刚才就一直在看,湿头发睡觉会头痛,她的意思是想提醒他擦干,谁知靳谈突然直言—— “那你可以借我一条毛巾吗?” 周棠还没答应,就见手里的伞被他拿过去,他身高有一米八七,举得高,但一半挡在她这边,好在是小雨,他的肩膀也没湿多少。 往回走,开锁,推门。 靳谈却站在门边不再朝里去,等周棠找到毛巾递给他的时候,他捉住她的手,没用力,她以为他洁癖,便说:“这是干净的,买回来到现在只清洗过一次。” 靳谈眼尾雾蒙蒙的,没放开她,“我以为你知道半夜让一个男人进门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陌生男的。”周棠抽回自己的胳膊,晃了晃手腕,掐久了有点麻木,本来以为他喝醉了躺在车里,现在知道他已经醒了一会儿酒,她嗓音淡下来。 “那我是谁?” “靳谈。” “在你那里我是谁?” “……” 周棠以前没觉得他有这么不依不饶,“你把头发擦干,再叫个代驾……” “嘶——” 靳谈扯过她手里的毛巾,单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巧地反剪到身后,沾了酒气的唇瓣逼近她耳廓,又在她的背差点撞到门板时收了力。 周棠鼻腔里全是他的味道,烈酒气息笼罩在他的衬衫上,头发泡了雨散出洗发水的柑橘香,他再一靠近,她嗅到了浓郁的木质调,混着淡淡的苦橙,优雅高贵。 是一款女香。 圣罗兰的牌子,周棠恰好买过这个系列,但她喷香水的次数不多。 靳谈去了酒吧,可能身边还坐过女人,否则再怎么留香的香水也不会路过就蹭上,而他穿着一件衬衫,淋完雨待在她家门口不走。 什么意思呢? 如果她今晚没出去倒垃圾,那是不是第二天也能在门口见到他? 这就是早晨醒来没见到他人,且一整天没收到消息的理由吗? 周棠捋通了过程,这点让她想得心烦意乱的,手现在也动不了,只好双脚乱踹想要踢他的小腿,却被他顺势用膝盖抵在两腿间,彻底牵制住她所有的动作。 “你放开我!”周棠咬咬牙。 “不放。”靳谈借着酒劲,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环抱住她的腰身,松松地圈进他怀里,但压迫感很强。 周棠恼了,张嘴骂他,“靳谈,你有病没病,赶紧擦完从我家离开。” “是你让我进来的。”他说。 “你无赖。”周棠别过脸,避开与他对视,也不愿和他多纠缠。 “嗯,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靳谈倔脾气也上来了,拇指和食指箍着她的下颌骨,把她的脸重新掰正,他讨厌她不想面对的模样。 他想等的,等她意识到自己对他还有那么点喜欢,甚至不奢求那是爱。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在昨晚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腰,又在睡梦中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她的心那样宽广吗?但他不是,他狭隘,窄到这么些年就容得下她一个人,她在纽约,他能够当作他们之间结束了,她在南港,他真的无法做到不对她心动。 “你混蛋!”周棠觉得肺要憋炸了,她不想闻到他身上陌生女人的气味,他偏偏全部堆在她脸前,要昭示什么? 他来去自如,潇洒不羁吗? 靳谈微微弯下腰,低着头,视线紧攫住她细嫩的脖颈,听到这句话他倏地笑了声,“怎么,你骂够了吗?我还有更混蛋的事你要不要试试?” 说完,他不等她反应,直接张开嘴,咬上她的锁骨,几颗牙齿轻轻地摩挲着皮肉和骨头,然后他又伸出舌头,在那块皮肤边缘打着圈儿的舔弄。 可能是这样做还不够过瘾,他吸裹住她的锁骨下方,直到白瓷般的肌肤上出现令他满意的红痕,还有两排齿印。 周棠想要往后退,然而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她避无可避。 毛茸茸的发梢软软地蹭着她的脖颈,很痒,这痒还没有持续一会儿,忽然变得生疼,是他的牙齿磕在了皮肤上。 靳谈用了点儿力气,没到咬破的地步,但也逼出了她眼角的泪,他高大的身躯太强硬,周棠哪里也动不了了,除了那张嘴。 “嗯——”周棠被他弄得浑身发烫,喘着气拒绝,“你放开我!” 靳谈这会儿有点上瘾了,对她的瘾,他为她着迷,为她俯身,也能为了她让一切见鬼的君子绅士的言辞抛到九霄云外。 他不是好人,他从没标榜过。 毫无征兆的。 也就是在靳谈的掌心从睡裙的裙摆里探进她的后腰时,覆上来,灼得她一激灵。 周棠彻底慌了,推搡着,口不择言道:“滚开,你脏死了。” 霎时间,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 静止。 漫长的静止。 靳谈的手还揽在她的后腰处,唇瓣离开她的皮肤几寸,周棠的睡裙色情地搭在她屈起来的膝盖上,出门穿好的外套被他扯得乱糟糟的,一半的肩膀外露着。 刚才剑拔弩张的对峙好像猛地找到了源头,靳谈心底的野蛮和破坏欲到达临界点,他想让她疼,让她哭,这一切必须是因为他,而不是那个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男人的名字。 靳谈被她这句话气狠了,胸膛起伏,手下的力道没轻没重,恶劣地揉着她腰侧的软肉,动作间,手腕还擦着她的臀瓣而过。 屈辱感涌上心头,周棠压抑的低泣变成哭出声音来,她眼睛红了,但靳谈假装没看见,思念一旦打开欲望的闸门,就会像泼出去的水,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靳谈松开了手,掌心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唇瓣狠狠地碾磨着她的,呼吸相渡,她的哭吟尽数被他吞进喉咙里。 周棠躲不掉,脸颊胀得通红,她张开嘴,他的舌头像鱼一样游进来,搅出带着酒气的唾液,他没打算放过她。 她知道,她要阻止他胡来。 所以,当他沉浸在亲吻的空隙里时,周棠用力咬住了他的下嘴唇,顿时,血腥气在两个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靳谈停了手,后撤半步离开她的唇,但体内的暴力因子仍然在咆哮,那点难以启齿的醋意被他用发泄的方式说出来,他红着一双眼,问她:“周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说他无赖,说他混蛋,他都不在意。 但是骂他脏死了,她倒是没给他找出点儿证据来,空口无凭,她就这么判了他的罪。 靳谈没问到答案,因为回答他的是周棠扬手用尽全力甩出去的一巴掌,他躲都没躲,站在原地接住她的怒火。 他的脸登时红了,巴掌印清晰深刻,映在她盈着泪水的眸子里,平白添了不真实感。 “混蛋的滋味你尝尝。”靳谈说完话,非常痞地用舌头顶了顶被她扇过的侧颊,他也不觉得疼,绕过她,走出去。 “轰”地一声,门关上了。 周棠靠着门板蹲坐在地上,抱膝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她拿出手机翻到联系人那个页面,没什么迟疑,她笃定地点击删除。 靳哥,你好好活着。 靳谈出了门,叫的代驾还没到,他走到路口,拐进一家便利店,几分钟后,手里拿着湿巾和一杯冰块走出来。 他坐在路灯下的花坛边,弯垂着脊背,麻利地撕开湿巾包装,把它平铺在掌心,然后在上面倒满冰块,随意地卷起来按在脸侧。 冰敷了一会儿,他烦躁地捏扁塑料杯砸进右侧的垃圾桶里,瞬间响起骨碌碌的声音。 他咬着腮,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还真下狠手啊。 周棠。 东玺湾楼下停车场,直到凌晨12点10分,靳谈才觉得脸已经消肿了,他卷起外套下车,指纹锁还没解开,就发现梁敬免蹲坐在门口的空地上睡着了。 靳谈抬脚踢了踢他那双设计感十足的篮球鞋鞋头,没什么语气,问:“你不知道密码?我不是告诉过你?” 梁敬免睡眼朦胧,搓了搓脸,又低头用指腹耐心地擦着鞋,“靳哥,我忘了。” “那你在这儿等什么?”靳谈问。 “等你回来啊。”梁敬免想起这茬,这下有点清醒过来,“哦对了,我是想告诉你,张执要回国了。” “嗯,我知道。”靳谈点头,上次张执还催他去看医生,想必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准备回国事宜了。 “你知道?”梁敬免跟着他进了门,侧身挡在他前面,“张执今晚的飞机,票都是临时买的,你说你知道?” 靳谈顿了脚步,皱眉,“今晚?” “那看来你不知道。”梁敬免耸着肩膀为他让开道,转而大喇喇地瘫在沙发上,“张执以为是你住进了医院,这才……” “你告诉他的?”靳谈打断他。 “那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也不会传达错误信息,虽然我一开始也担心是你……”梁敬免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太沉重。 靳谈拉开冰箱门,在上层拿出两罐无酒精饮料,没转身,直接往沙发的方向盲抛,那头梁敬免伸长手臂稳稳地接住。 易拉罐的环被勾扯开,气泡涌动上升,掌心糊了一层水雾,靳谈的喉结滚动几个来回,叁百毫升的液体很快见了底。 梁敬免举高手里的饮料罐罐,隔空和靳谈做着干杯的动作,他放到唇边浅呷了半口,也不管靳谈听没听他说话,自顾自地道:“好几年前我就以为你已经好了,我对这种病没什么了解,要不是张执这回跟我提起来,我真的觉得你会一辈子平安无事下去。” “像现在这样。”梁敬免起身,站在靳谈两步远的距离,嗓音比任何时候都正经,“靳哥,我们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管是为了谁。” 靳谈默默地看着他,没搭理。 今晚分明是他喝了酒,怎么看上去倒像是梁敬免醉了,唠叨那么多矫情的话。 梁敬免从没觉得有一天靳谈会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所以当张执告诉他那种情绪病叫Bipolar Disorder,简称BD,也叫双相情感障碍时,他挺莫名其妙的。 他们靳哥多牛逼啊!怎么会得这种病? 同龄人还在虚度光阴,大把大把地挥霍金钱,靠家世撑体面,夜店嗨玩、泡嫩模,甚至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时,靳谈格格不入似的去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规划。 他们这种人,该有的早就有了,想要的东西,只要付诸点儿谈不上痛苦的努力都能得到,和不劳而获有差不多的意思。 梁敬免自诩纨绔子弟,觉得爸妈打拼得来的全部家产他本该坐享其成,至少在以前,他并没有为了一个目标尽力奋斗的想法。 靳哥不一样,靳哥从小便不一样。 靳谈读小学时才认识梁敬免,每回班级里要开家长会,梁叔都没空参加,久而久之,梁敬免因此受到各种孤立,小孩子的语言说严重也不严重,但嘲笑声还是狠狠扎进了他心里,他为这事在地上打过滚,逃过学,可梁叔还是没空,公司很忙,屡次叁番地抽不出时间。 那时靳谈也小,下课后去卫生间偶然发现梁敬免躲在墙角偷偷哭,他没说什么,只是拎着梁敬免的袖子,让他去水池把脸擦干净。 靳谈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很温柔,是那种骨子里教养良好的温柔。 这点在他成年后也得到了更好的验证,他一开始就知道温烟喜欢他,她也旁敲侧击地表过白,如果换成别人,面对温氏传媒的独生女,唯一的继承人,他们或许会摆出狂妄的,沾沾自喜的姿态。 而靳谈只回了她一句话—— 他并非她的良人。 可谁又能不喜欢他啊?高冷禁欲,有颜值、有身材,极少数时间流露出隐性的温柔,谁能够对这样的男人不心动呢? 靳谈属实没心情听梁敬免说这些,丢下一句话,径直走进了浴室,“你的换洗衣服被阿姨迭在了另一个房间,早点睡,明天去机场接张执。” * 昨夜的小雨到今天凌晨叁四点钟转成了暴雨,南港的排水系统在众多城市之中一直名列前茅,但葭安区的污水管道相对老化,到早上九点形成了区域性内涝。 地铁车厢内的广告屏临时循环播放一则新闻—— “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南港西南沿海地区降雨量陡增,请各位市民保护好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对突发情况采取必要的应急措施。” 周棠站在靠门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一件绿色露腰的吊带裙,脖子里系了长丝带,把打好玫瑰花结的那一端放到右侧,自然垂下来,正好遮住了锁骨处的点点红痕。 这节车厢的空调开的是强风,冷嗖嗖的,周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微微低头,她的高跟鞋在路上泡了水,现在脚底湿黏,应该不能穿第二次了。 办公楼。 周棠刚踏进电梯,忽然察觉到今天的氛围有哪里不太对劲,她还在思考是不是脖颈里的丝带散开了,与此同时,头顶响起林钰和刘云萱的声音。 “周棠姐,早上好。”她们俩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挤了进来,挨在一起,唇边绽出笑容。 刘云萱先看到周棠身上单薄的裙子,关心道:“周棠姐,你身体刚好,要记得保暖。” 周棠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托特包,示意她出门前带了一件,“昨天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中午一起吃饭,烤肉怎么样?” “好呀。”林钰心满意足地答应。 很快,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叁个人如约站在一楼大厅,望着玻璃窗上蜿蜒出来的淋漓水痕,转过头面面相觑。 这雨。 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周棠姐,我们好像……出不去……”林钰抠了抠手指头,对烤肉向往的心早在上班过程中飞出去。 刘云萱说:“周棠姐,我们去食堂吧,等天气好起来再让你请客。” “可以。” 周棠在窗口打了份小炒菌菇和干煸鸡,因为来得迟了一点,视野开阔的桌子前全坐满了人,只有角落柱子旁边还有剩余的空位置。 林钰和刘云萱还在几个荤菜窗口之间徘徊,周棠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刚要放入嘴里,隔壁正聊得热火朝天。 避开柱子的视野,同排的桌子上传来一道八卦的声音,大雨天也浇不熄他们的热情,“昨天靳总身边的那个助理,陈韫,他特意来我们公司替空降组长请假。” “啧,那只能说明人家有本事啊,不然你也去我们总部再空降过来好啦。”女生咯咯地笑,不是为了维护,而是要激起附和。 “设计A组本周四要交初稿给新越,听说付总监已经提前看过了,她那么吹毛求疵的人,都在办公室里把她夸了好一通,也难怪人家能轻松拿下靳总。” “你怎么知道她拿下了?说不定是那种关系呢?那样也不太轻松吧哈哈哈。” “哪种?”有人佯装单纯,眨眨眼。 “就是那种,嗐,谁知道他们是哪种,你要是真感兴趣,趴他们俩床……” “周组长,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刚还在找你。”另一道女声打断他们的讨论,顿时,戛然而止。 周棠回头,来人是苏琪。 “怎么了?”她问。 “噢,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吃樱桃千层,我朋友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她早上给我送了一些新品作为试吃。” 周棠微笑,“你吃吧,谢谢。” “周组长,我那里还有好多……” “不用了。” “那,好吧。”苏琪抿抿嘴。 林钰和刘云萱迎面走过来,那几个人纷纷端起盘子离开,神情慌乱,但只有被当事人抓包的懊恼,没有对背后议论旁人的羞愧。 周棠盯着他们的背影,想起早晨那种莫名的感觉,原来是同乘电梯的人,怪不得。 * 下午四点半。 靳谈坐在车里,闭着眼,梁敬免在旁边开了一局游戏,外放后调成静音,没有背景乐他打得非常不舒服,索性熄屏挂机。 陈韫注意着路况,小心谨慎地握着方向盘驾驶,梁敬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朋友说南港有一个区发生内涝,交通都瘫痪了,市政府紧急调派临市的救援人员参与抢险。” 靳谈没睁开眼睛,他松弛地靠着后座。 “是哪个区?”陈韫开过红绿灯,问。 梁敬免:“西南角,葭安区。” 没等陈韫做出什么反应,靳谈倏然睁开眼,有丝紧张浮现在他的瞳孔里。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十分钟,路过一所中学,斑马线上站着指挥车辆的交警,四周吵吵闹闹的,家长,雨伞,车辆把提前放学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离开这个路口,靳谈紧绷着腰背的肌肉,由于用力,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想起昨晚在他怀里哭得水光涟涟的周棠,说:“转道,去葭安区。” 梁敬免蹙紧眉头,拦着他,“不是,你要干嘛?那里有很长一段路停电了,抢修还在进行中,太危险了,你为什么……” “周棠。”靳谈先是无言,良久,他最终还是臣服在了心跳加速的异响中。 梁敬免听到他清晰的嗓音。 他说:“周棠,她住在葭安区。” 掌心覆在她的腕骨处 时针指到五点,下班了。 周棠站在门口,眼前的雨幕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把头顶织得黑沉沉的,周围人群行色匆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在耳边炸响。 她举着伞,迈进毫无遮蔽的天空,水流哗哗地淌,脚上换了一双放在办公室里备用的帆布鞋,但因为不防水,没走出几步,边缘渗透,袜子已经湿了。 地铁口异常拥挤,尽量保持距离也难免会被来自各种方向的力量推搡,不知道是谁手中折好的雨伞发生偏移,残留的水滴溅到她的侧颊,冰凉冰凉的。 过完安检后,周棠脖子里系好的玫瑰结摇摇欲坠地散开,她索性扯掉塞进包里。 期间换乘,到站。 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三号门的电梯关停,周棠爬楼梯上去才发现葭安区的排水问题比早上新闻报道的又更严重了些。 她翻出手机,点到南港新闻,版面最中央的位置,大写的字体循环滚动着—— 防汛工作正在有序进行。 再往后面翻,是南港市公安坚守岗位和驻扎军队紧急赶往救助前线的两段视频。 暴雨倾盆而下,周棠却觉得内心有一瞬间的宁静,好似场景忽然跳转到在纽约的那天,她那个时候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路边的悬铃树在风中被吹歪了头,落叶掉进积水里宛若无依无靠的扁舟,十字路口徘徊着许多人,或走路,或骑车,但骑车的那一批双脚插在脏水里稳着重心,前后轱辘三分之一陷入了淤泥。 猝不及防的,一辆失控的电动车冲过来,“咚”地一声倒下去,水花四溅。 尽管周棠快速反应后侧着伞面挡在脸前,但依旧避之不及,裙摆登时湿漉漉的,紧贴在大腿上。 她暂时没空把它拧干,只是往回家的方向迈着步子。 “不是让你学会看路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的东西!”女人破口大骂的粗犷声音让过路的行人纷纷慢下来。 周棠注意到她了。 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小孩,区别在于——右边的那个男孩被护犊子般牵在手心,女人只有一把雨伞。 伞面看起来倒是挺大的,可三个人并排,小女孩左半身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是漫天的雨还是刚才飞起来的积水。 她旁若无人地骂着,料定女孩这个年纪难以说出些反抗的话来。 周棠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何况那还是别人的家事。 她正准备绕过去时,女人双手抱起男孩,把伞塞到怀里让他握好,徒留女孩一人待在原地不知所措,吓得哭起来,没有发出多少声音,抽抽噎噎的。 她连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都要小心翼翼。 周棠住了脚,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攥紧裙摆蹲下身,目光温柔地放到女孩肉嘟嘟的脸蛋上,抬手,屈指帮她擦干泪痕。 她的伞遮住雨滴,女孩真的不哭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圆圆亮亮的,小奶音礼貌地说着:“谢谢姐姐。” “住的远不远,要送你回家吗?”周棠低声问她。 女孩点点头,主动伸手拉住周棠递给她的一根食指。 起身刚走几步,女人已经原路返回来,迎面撞到周棠的胳膊,到这里还没有完,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动作,女人挥手掀翻了她的伞,怒不可遏,狠狠扯过女孩的肩膀,直到她们趔趄地站在同一边。 周棠没说话,明白这位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角色,果然,下一秒—— “哎,大家快过来看看啊,我让我亲闺女在这儿等我一会,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拉着我女儿的手就要带她走,暴雨天也能遇到人贩子啊!”女人话说得难听,一边臆测一边指着周棠。 周棠凝着她,语气冷漠,解释道:“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呀?还想狡辩,大家伙儿都看着呢,我要是没及时回来,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女儿弄走了。”女人心思百转千回,直接把周棠的话堵住。 见周棠没有继续辩解的打算,女人气焰越发嚣张,凭借着大嗓门号召了一堆围观的路人。 即使大雨滂沱,这些人还是有看热闹的心情。 周棠不欲与她纠缠,总之清不清楚的,到最后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转身,微微弯下腰捡起地面倒过来的雨伞,其中两根伞骨摔落的时候被折断了。 周棠重新翻过来,控了下里面的水。 女人看她作势要走,又看她长得瘦,颇有种自己得理不饶人的霸道,“你凭什么走呀,你今天必须道歉!” 周棠敛眸,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今天要是不道歉,我们……”女人环顾四周,发现围观的人群聚集,她挺直脊梁骨,硬气道:“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对峙,看看警察到底是怎么站在公道这边的!” 周棠浅笑了下,女人的逻辑没有任何可追溯的意义,她不慌不忙,“是吗?那现在要打电话吗?你打还是我打?” 说着,她拿出手机,举到女人跟前,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张没有半点良善的脸。 女人仿佛感受到了她态度里的咄咄逼人,突然就挤出泪,哭天喊地道:“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她,她就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生存艰难啊,这要怎么办呀,我的女儿今天要是被她掳走了,我以后还能活得下去吗?” 人群某个方向传来议论声。 “她老公车祸去世两年了,平常一直住在这附近。” “她这样强势的性子咱们也不能怪她,家里也没个依靠的,不凶一点不然总要被别人欺负的。” “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都是做父母的,小姑娘,你看着还没结婚吧,多理解理解吧。” “……” 这里面也有几人纵观全局,但是话题中心偏向的不是周棠,就算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眼人都知道,可看似虚弱的那一方便有着天生的保护罩,俨然一副同情弱者即为实现人生真理的样子。 女人从几句话里得到鼓舞,趁周棠分神的片刻伸出手上前想要推开她。 “啊——” 一声短促的疾呼。 周棠失去重心,身体迅速往后倒,与此同时,脑海里计划着她千万不能下意识用手撑地,新越那边还要改稿,她得画图。 就在她闭上眼预备接受一切疼痛来袭的时候,一只手有力地揽在她腰后,另外一只手的掌心覆在她的腕骨处。 周棠睁开眼,垂着眸,碰巧看到男人右手手臂内侧的文身。 很简单,就一个字母:T。 周棠愣怔一瞬,来人是靳谈。 她站稳,脱离他的怀抱,仓促地整理好裙摆,看了一眼坐在泥地上懵掉的女人,正瑟瑟发抖地噤声。 周棠没再开口,连一丁点儿的气愤都没有,直接离开了。 靳谈望着她的背影,沉默几秒,然后跟上去,在她身后。 * 梁敬免和陈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两人早走远了,围观群众也逐渐散开。 他们俩手中拿着车里放着的唯一一把雨伞,梁敬免抿起唇,停顿了一会儿,看向陈韫,“走吧,不用管他。” 陈韫点头说:“好的。” 等坐进车里,梁敬免心有余悸地靠着椅背,仰起脖子,指关节抵在下巴上,“还好你提前存了周棠那位同事的号码,问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如果找不到非得把整个葭安区翻个底朝天儿。” 陈韫开了空调,“好在周小姐租住的地方不是很偏,要是再远五公里,就到内涝严重且停水停电的地方了。” 前方雨刮器清扫着水珠,干净清晰的空隙里,一队穿着迷彩服,最外面套着救生衣的军人有序地跑过去。 车子还没启动,有人站定,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陈韫降下半扇玻璃。 紧接着,女生透亮坚定的嗓音响起,像是被某根弦牵引着,梁敬免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先生您好,这里积水危险,麻烦您将车停到安全的区域,如遇紧急情况,也请不要惊慌,可以寻求开阔的地方避险。” “谢谢。” 陈韫认真点头,配合他们的工作。 梁敬免歪过头看见她的脸,帽子压着她的及耳短发,眼神犀利坚韧,眸光很亮,视线下移,他盯着她肩膀一侧的臂章,盾牌形状,红黄双色的五星军徽,麦穗在暗下来的环境里十分璀璨。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女生按照上级指示完成任务,提醒结束后扭头要走,梁敬免忽然开窗,探头出去喊了声:“喂!” 她听见了,回过头。 路灯下她的轮廓变得不太真实,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疑道:“您好,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你叫什么名字?”梁敬免忘记了一开始他是想要确认什么,见她注视着他,顺其自然地问出了这句话。 女生很是不解,“不好意思,根据规定……” 梁敬免稍有些急切地打断她,直言道:“赔偿款?” “你曾在医院大厅撞到过我,你说你会支付所有的赔偿,我有你的电话号码。” “是你?”女生讶然,想起了那天。 她的同伴已经处理好周围下水口的树枝,隔着老远,挥挥手示意让她尽快归队。 梁敬免静静地看着,头盔紧紧包裹着她的脸,下颌不知道蹭到了哪里,留了一层干掉的泥灰。 “喻珵,我叫喻珵。”临走前,她说:“记得联系我,我不会赖账的。” 话音刚落,她转身跑进雨里,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身影在他的瞳孔中逐渐缩小,再消失不见。 这天深夜,梁敬免以为在医院遇见喻珵是个偶然,后来许多年再回忆起,他才确定,生命中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们俩会相见。 你只敢在我这儿硬气? 周棠的脚步迈得很大,到最后几乎要生风似地跑起来,她觉得身后的人是毒蛇猛兽,甚至比毒蛇猛兽来得还要厉害。 靳谈跟了好久才追上她。 黑夜里,他宽阔的背挡住了一大片视野,周棠手忙脚乱地寻找到锁孔,又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源插进钥匙。 拧开,推门。 起初,靳谈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周棠开了极小的门缝要侧身挤进去的时候,他伸手一扯,她被迫脚底挪动,已经拽回来与他面对面。 靳谈沉默,他在忍。 周棠看着他的眼睛,昏暗的阴影里,这人的骨相还真是生得极为优越,她一时没懂他欲言又止的话到底是什么。 良久,她出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把我联系方式删了。”靳谈说完话就低下头,衣服潮湿,眸子也潮湿,没哭,是被雨水蒸出来的雾气。 他在车上想发消息告诉她葭安区目前的道路状况不太安全,却在半秒内收到了一条“对方已不是好友”的系统提醒。 “你不是知道?”周棠语气里是压抑的凉。 屋檐外的雨还在下,靳谈的嗓音很低,但由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靠得近,周棠也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为什么?” 周棠不是头一回了解到他天生不爱讲道理,偏过脸,唇瓣上用雾感口红补过的颜色还没被雨冲淋掉,是蜜桃茶,夜色里显出温温柔柔的感觉,好看,也分外亮眼。 然而可惜…… 她说出来的话与唇色清透小白花的气质相悖,开口道:“有些事情需要那么多客观的理由吗,比如——我想,我希望等等这类主观的词汇,难道不行吗?” 昨晚发生过的那些事。 关于这点,她非常不愿意再提。 靳谈掌心抵在门把手上,没有退让半步,另一只手绕过她身前靠着墙壁,这个姿势同禁锢无异,占有欲和压迫感仍然那么强。 可他又凭什么呢? 周棠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脸带愠色,刻意避开他的接触,“靳先生,我们之间早就是过去式了,我也并不认为我曾经做过什么让您误解的举动,反倒是你……” 靳谈重新抬眼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周棠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你应该为你的粗鲁行为向我道歉。”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眼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周棠明显意识到靳谈的掌心微微下移,由于胳膊细,他轻而易举地在上面环绕了一圈,紧接着用力捏住。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她:“刚才怎么不让那些人给你说对不起?” “还是,你只敢在我这儿硬气?”他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心情也没有因为“只”这样的特殊含义变好。 周棠皱眉,这就是他刚才忍着没说的东西吧?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呢? “是我说的还不够清……” 这句话还没说完,靳谈收回手,摊在她面前,眼神晦暗,雨水自发梢滑落进衣领,在他的嶙峋锁骨里留下几滴。 他没去管,转身踏入雨中。 没走出几步,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梁敬免发过来的消息,说他和陈韫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让他在这里稍等一会儿,谭柯然在隔壁区,可以帮忙来接他。 靳谈没回梁敬免的,直接点开了谭柯然的聊天框,几秒钟之内发了一个定位过去。 这样的天气想要快点打车回去也不太现实,而他也压根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去坐地铁。 周棠见他走远,关上门。 伞被折翻,她的头发全湿了,走进浴室拿了条干毛巾,余光注意到昨晚她递给靳谈擦头发的那一条。 本来是买来备用,现在她也不会用了,但也不能浪费掉直接扔在垃圾桶,不然当作擦脚毛巾好了。 想到这里,周棠伸手取下迭得整齐的毛巾,挂到了另一侧玻璃门的扶手上。 周棠随便揉了几下发尾,忽然听到窗边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走过去一看,窗棱里溢出些水,可能是早上和中午暴雨漫天,浇透了屋顶棚壁才飘进来的。 她抽了几张纸,卷成细长条的样子堵住缝隙,又一抬眼,发现靳谈站在斜对面,背对着她家,身上的衣服早就没有干的地方了,全部都是淋湿后的深色。 外面的雨还没停。 周棠瞥了一眼自己那把放在门口的烂伞,坚强又脆弱的,她也不至于要出去给他送伞,没必要,他应该也不需要。 * 南港机场。 梁敬免坐在车后座刷着娱乐新闻,游荡懒散的模样露出了个彻底。 陈韫没说话,眼睛一直注意着出口的方向,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张执,去年年末的时候他也回国聚了一阵。 等了十多分钟后,航班落地,出口陆陆续续地走出一些人,天气不好,有一些接机的亲属围着,按道理来说陈韫应该很难分清谁是谁,但张执这个人不一样,他阳光开朗,身高挺拔,气质在人群中也非常扎眼。 陈韫在看到一件慵懒的白T恤时就知道那个人是张执,他拿上车里唯一的一把雨伞,推开车门走下去。 听到两人走过来的声音时,梁敬免按下车窗,掌心朝内把手指反过来放到窗边,下巴抵在上面,佯装正经,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靳谈没来,是我一个人来了,你要怎么报答我?” 张执见惯了他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样慢悠悠的状态他一时徒生恶寒。 陈韫在帮他把行李抬到后备箱,张执肩膀上还斜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看不清logo,扯下来甩在了梁敬免腿旁边,同时出声道:“能别一见面就恶心我吗?” “这不是怕你刚回来不适应嘛,我替你尽快找到熟悉的聊天方式,好促进我们之间的感情。”梁敬免用指尖勾着张执那根包带,路过眼前,放到了最左边的位置上。 张执坐上了车,他知道周棠在南港,所以就没多余地问一句靳谈为什么没来。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在回复谁的消息,许久没说话,梁敬免好奇地凑过去,他看到了一个备注:【文医生】的聊天页面,下边是几段对话,他注意到了最末尾的两句。 张执:【文医生,我已经回国了,刚到南港,我前不久收到了您助理的邮件,您下个月的日程全部都要延后了吗?】 文医生:【不好意思啊,小张,我这边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可能赶不上,不过我已经让我的同事先去南港了,是位成绩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 用药和疗程方面的问题你可以先到工作室咨询。】 梁敬免看张执回复了一句“好的”就按灭了屏幕,他也侧身坐好,找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在旁边自娱自乐。 张执笑不出来,文医生如果推迟回国,意味着靳谈的治疗进度也将推迟,他不是担心推迟,他是担心靳谈莫名反悔,那他这次回国的意义就全变了。 梁敬免知道气氛有些糟糕,还是使出浑身解数逗张执开口,“你回国就为了这件事?那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张执兴致不高,回他。 “还能走去哪?”梁敬免问:“你不是从意大利回来的吗?” 张执盯着他看了一眼,郑重其事地说,“我暂时不回去了。” “哦。”半秒后,梁敬免反应过来,差点跳起来碰到车顶,“你不回去了!!” “那你准备在南港做点什么?” “还没想好。” 大洋彼岸。 文恩让在住院保姆的帮助下放好手机,他亲力亲为地回消息是作为一位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有求生本能的病人足以让主治医生欣喜,那是灵长类动物对短暂且唯一的生命的敬畏,甚至是到达人生终点,他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位病人。 他双鬓发白,蓄留的胡子里隐隐有衰老的迹象,他躺在床上,脖子和后背都垫了枕头,脸色异常疲惫。 这时,有人推门走进来,是他的结发妻子,陪他度过了籍籍无名的日子,又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与他辗转出国,只为追寻学无止境的更高的一个台阶,从而用有限的生命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文恩让以前知晓每个人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他们这样的医生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助患有心理疾病的人走出眼前的茫然困顿,但是现在…… 女人挽着发,坐到床边牵起文恩让逐渐干枯的手,温热,粗糙,布满皱纹。 她的眼睛散着红血丝,好像躲在走廊里哭过几场,她始终沉默无言。 文恩让艰难地扯出笑脸,他刚做完新一场的血液透析,病痛的难受程度体现在他的身体上,但妻子心中的痛楚究竟放大到了多少倍他算不清,他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医生都说了,肾衰竭积极治疗是有可能再支撑5-20年的。” 女人别开眼,擦掉脸侧又流出来的泪水,她很希望自己此时此刻能够比任何人都坚强,可现实是她难以做到。 文恩让用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浑厚的嗓音不住地允诺道:“霜梅,这辈子和你说谢谢的次数真是太少了,等病好了,我把我余生的时间全给你。” 视线再一次地交汇上 靳谈回到东玺湾的时候,张执和梁敬免正待在厨房研究晚餐。 两个人俯身趴在岛台边看手机,基本上是张执在认真学习教程,梁敬免充当一个解闷旁观者的作用,原本是预定了一家西餐厅为他接风洗尘,奈何天公不作美,中途又遇到了周棠的事情,这才……耽误了。 靳谈和张执打完招呼就径直去了浴室洗澡,谭柯然在他进去以后跟过来,一眼注意到厨房里的他们俩,秉持着他也是初次登门的客人的理念,他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加入。 但他担任的角色和梁敬免属于同一类。 无所事事那类。 在座的几位打小家里面各种阿姨分门别类,哪能轮得到他们吃上一丁点儿苦头,做饭这种差事在他们那里算是优点加持——稀缺优点,会了理所当然地在一圈朋友里众星捧月,不会也无伤大雅。 颜值已经是上乘,女朋友看的重点在于外貌,谁还有心思了解他们究竟是什么灵魂啊! 反正目前只是经历一段恋爱,结婚,那得听爸妈的。 “暴雨天,你瞎跑去荔夏区干嘛?” 梁敬免手里拿着一把茂盛的空心菜,四周的绿叶子快要被他摘秃了,他也浑不在意,想起这件事便问谭柯然。 闻言,谭柯然接了杯温水润润喉,一副准备要大费口舌的模样。他喝完半杯,玻璃底在大理石桌面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甭提了,苏家那位小公主今天过生日,中午在包间庆祝完又非要去台球室开两局,谁知道一局还没结束,人家又任性地改主意了,在KTV嗨唱了一整个下午,嗓子都要废了。” 梁敬免简单思考了一下,问:“苏家?谁?没听说过。” “她以前没怎么在南港生活,今年刚毕业,苏昭禾,就是蓝库医疗董事之一,苏秉寅的女儿。”谭柯然答。 蓝库医疗集团,成立于1989年,总部设在南港市,一直是国内领先的高科技医疗器械公司,如今市值已超千亿元,股票在各类领域里表现相对稳定,收益高波动小,他们的持续性强势可靠。 梁敬免不认识苏昭禾,但绝对听过蓝库,他了然道:“那怪不得,小公主当然有骄矜的资本啦。” “哦,对了,你和她是青梅竹马,所以她找你当苦力?”梁敬免突然开辟了一个新的角度。 谭柯然嘴角向下撇着,“什么跟什么呀,我爸,得到消息之后,非要我上赶着去人家面前刷个脸熟,以前她还在国内的时候大概是过年会让各家助理准备新年礼物的程度,不算多近吧。” 张执侧耳静静地听着对话,眼看着他们俩继续往下扯,一会儿就扯远了,他给谭柯然推了个碟子过去,“来都来了,你也帮忙,这顿饭也算你一部分功劳。” 刚说完,张执挥手拍在梁敬免后肩膀上,盯着在他手里被摧残的那捧空心菜,面露嫌弃道:“还能吃吗?我刚也没说空心菜要择吧?” “空心菜!”梁敬免没去管泛着疼的背,听到个菜名瞠目结舌的,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闭了又睁,试探着说:“不对……吧,这不是芹菜吗?我看我们家厨师都是把菜叶丢掉的。” 谭柯然在旁边不停地笑,相比于梁敬免,他的水平最多也就到能分得清香菇和蘑菇的地步,但这也不妨碍他嘲笑别人。 张执用手一拢,把剩下还能吃的挑出来放到盆里,打开凉水冲了两三遍,关掉,水声停了,他问:“靳谈这一路上有说话吗?” 刚才进门,他看见了他满身湿透的衣服,又看他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 谭柯然摇摇头,“没怎么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路边的公交指示牌下,脸色沉得像冰块。” “怎么了?”他好奇问了一嘴。 张执没答,梁敬免无声地动动唇,用口型回他,“对白山。”周棠。 谭柯然瞬间明白了,他以为清心寡欲的靳哥,其实这六年来情丝未断,现在应该还不止这些了,恐怕是纠缠不休。 所以,那是谁纠缠谁啊? 梁敬免仿佛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讶然,他连忙抿着唇,两根手指做了个拉拉链闭合的动作,他在心里保证,消息绝对不会是从他这里漏出去的。 靳谈待在浴室,头顶的水流在有限的空间里闷出腾腾热气,他摸着锁骨底下的那块皮肤,擦沐浴露的手倏然一顿,失神,回忆起他在周棠家门前忽然停止收回的举动。 那个时候,他是看到了她脖子里的吻痕和咬痕才停下来的,他不是第一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即使周棠会气恼,会哭着让他滚,但那些更偏向于是一种无力的妥协,仿佛可以容忍他近乎疯狂的侵略。最起码,他曾认识和了解的周棠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靳谈转过身,双手撑在墙壁冰凉的瓷砖上,他弯下腰,液体流过他的后脑勺,钻进耳朵里,外面的雨声和厨房的说话声变得虚虚实实,眼睛被水染过以后涩得又胀又疼。 他真的爱周棠吗? 不是偏执?不是其他的。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酒精?药物?还是身体里那颗持续跳动的火焰般的红心脏。 靳谈洗完澡出来,他没穿睡衣,套了一件无袖的背心,胳膊两边还沾着没擦干的水分,有点像清晨挂着露珠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比喻和性别无关,美女喜欢鲜花,同时,美女也喜欢他。 餐桌上,张执做了牛油果意面,还有两碟油醋汁拌好的蔬菜沙拉,几个人坐下以后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率先张嘴说话。 沉默被打破的时候,张执嘴角漾开了一抹笑容,因为主动说话的那个人是靳谈,他手里捏着叉子,问:“你们都不饿?” “我们等你洗完一起呀,这里又没人赶时间。”梁敬免往嘴里塞了一口苦苣和生菜的混合物,与对面的张执对视了一眼,意会。 他这是见过周棠,心情自动变好了。 * 一周后。 周棠坐在椅子里伸懒腰,她揉了揉手腕放松,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软下来,新越那边的工作快要接近尾声,她们组里无人敢懈怠,这也是她回国之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林钰的消息在群里如同弹幕一样唰唰地飘过去,基本上都是她为结束近期繁忙所安排的出行计划。 【周棠姐,要去逛商场吗?】 【小萱,要不咱们几个一起去隔壁市吃日料吧,坐高铁只需要四十多分钟,简直是美食版佛系旅游啊,吃到就是赚到。】 【姓纪名江言的那位同学,可以回我一句话吗?难道你的心早就不在我们设计A组了吗?你这样我太遗憾了……】 【全体成员,今晚约吗?明天可是周末哎,不然来一个不醉不休,如何,如何,收到请回复!】 【我就不去了,我晚上要去宠物医院接狗狗回家。】周棠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林钰手机没离开过视线,回了一条语音过来,“就是上次在公司楼下的灌木丛里捡到的那只吗?” 【嗯en】 周棠第二个拼音还没选好,听到苏琪敲了敲门,她把手机随意地放到旁边。 苏琪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打印好的文档,她搁在桌面上,低着头,然后就看到了屏幕上群聊名称后面括号里的数字:4。 她知道自己是后面才加入进来的,可能她们几个人之前已经磨合得熟络了,但是四个人的群,其中还包括纪江言。 这样的事实深深地刺痛了她,像是融入不了,被排除在外的,也是不值一提的小助理吧,所以周棠连拉她进群的资格都没有给她。 周棠没注意到苏琪眼底的阴暗面,翻看检查了一部分的文件,再抬头,见她没走,出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苏琪敛了一下情绪,小弧度地摇头,末了又换上灿烂的笑脸,“没有,那周棠姐,我先走了。” “好的。” 周棠重新拿起手机,刘云萱在群里说话了,“周棠姐,你可以先把狗狗送回家,晚点再出来也可以,反正明天是休息日,我们等你。” 周棠想了想,摁下一个字,【行。】 宠物医院。 周棠刚进门,前台那个女孩就扬起热烈欢迎的笑意来,“姐姐,你来啦!” “它怎么样?”周棠没来得及给这只狗取名字,和宠物医院线上沟通的时候一直称呼为“它”。 前几天,医院夜里值班的医生突然告诉她狗狗肠胃最近有些虚弱,好在及时发现,用药治疗的速度也快,现在痊愈了,可以接回家适应环境。 “吃饭呼噜呼噜的,我们医生说它活泼了不少。”女生喜笑颜开,描述的形容词让人感同身受那份愉悦,“姐姐,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分隔室里把它抱出来。” 周棠坐在大厅内的沙发上,静静等着,几分钟后,女生走出来,小号的包里装着上次送过来的狗,另外一个棉质提包里装的是它在吃的一个品牌的羊奶粉和湿粮,以及拆过没用完的尿垫。 周棠接过,歪着头查看它的状态,还真是活泼好动了许多,看不出来一开始病恹恹的模样。 她把包抱在怀里,站在前台等着结账,虽然上次在卡里预存了一些钱,但现在算下来应该是要补差额的。 “还需要再付多少?”周棠问。 女生看着电脑里结清的状态,指了指二楼,“姐姐,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周棠顺着她引领的方向抬头看。 二楼是休息区和宠物娱乐区,开了灯,光从天花板上散下来,能看清男人侧脸的剪影,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朝上卷起几寸,左手戴着一只腕表,光线在表盘上折射出耀眼的亮,他曲着肘松懒地支在桌边,食指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唇瓣。 好似是听到了楼底的动静,男人转过脸,灯光全部照过去,下颌清晰的骨骼线条映入眼帘。 他们俩的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交汇上。 再一次的。 周棠看着他,没有躲避,差不多有八九天没见到这个人了,失去联系,生活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本来,他们俩就该是这种相处方式。 “那麻烦你帮我谢谢那位先生。”须臾,周棠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下一秒,掌心的手机微微震动。 是林钰给她发了一个酒吧的名字,后面还跟着具体的位置。 外套下细腻莹白的双腿 泸宿街21号——Moonlight。 周棠对照着手机里的酒吧地址,再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门脸,英文字母设计简约,浓稠的夜色衬托出神秘感与高级感。 而她下车的位置有几辆造型各异的跑车嚣张地停在那儿。 林钰找的这个地方看起来还不错。 周棠把狗狗送回去安置好,等它吃饱翻着圆滚滚的肚皮睡觉以后,她才开始洗漱化妆,换了身适合当下氛围的衣服。 黑色紧身的短款T恤,灰色铆钉褶皱的工装裤,腰侧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截玉质光泽的肌肤,走进去找人的时候能看清她后背是交叉绑带的风格,脊柱沟与马甲线的锻炼痕迹相得益彰。 “周棠姐,这里。” 自从周棠在群里发送她已到达的消息时,刘云萱就一直观察着入口来来往往的人群,第一时间发现了周棠的身影。 同一时刻,注意到周棠的人不止她的小组成员们,还有坐在西区环形沙发里的谭柯然。 他刚叫来服务生给苏昭禾换了一杯不含酒精的红茶,正准备坐下,听到了隔壁有人大声呼喊着周棠的名字,喃喃道:“她也来了?可是,靳谈今天好像有事没在这儿。” 苏昭禾眼前摆着手机,坐好,找各种角度自拍,她脱掉宽松的白色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粉嫩的鱼骨蕾丝吊带背心,下半身是超短的牛仔热裤,双腿勒出肉感,她今天走的是甜欲路线,可纯可辣。 谭柯然站直的身形挡住了一大半的光,她用手推了推他,随口问道:“你干嘛呢,坐累了?那你往旁边站一站。” 他低头,看到苏昭禾眼皮上爆闪烟粉色的截断,眼波粼粼的,但他是直男,只知道那是涂抹用的红色眼影,其余的他也叫不上名字,“哦,看到一个熟人,朋友的朋友。” 苏昭禾一边凹造型一边听他解释。 “谭柯然,你不用这样,我没想和你谈恋爱,虽然我爸有意要撮合我和你在一起,但那是我爸的意思,你要是对我感兴趣,你应该去找他,反正我不喜欢你,我就是没找到别人陪我过来,所以叫了你,你能明白吗?” 她倒是坦诚,什么场面话也不愿意多说来维护家里的关系。 谭柯然听她这样理解那句话,他舔唇笑笑,旋即轻嗤一声,端起桌面上她刚才没喝完的低度数酒,把玻璃杯边缘的口红印转过去,仰头咽下。 上周他们两家父母不知道怎么忽然约在餐厅见面,是个人都能明白他们四位的撮合之意,像是强硬版的面对面相亲。 “苏昭禾,你想得太多了,我也没看上你好吧,别自作多情。” 谭柯然学她的口吻回敬。 苏昭禾侧过脸,直勾勾地望着他,长睫毛忽眨忽眨的,她显然不相信,轻飘飘地问了句:“是吗?难道不是你的某一任前女友。” “你查过我那些前女友。” 谭柯然上周和她见面的时候还不敢呛她,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 她这一周让他鞍前马后地做了许多事,空闲时间全浪费在她身上了,他怨气满满道:“究竟谁喜欢谁啊?” “大小姐,是你别喜欢我。”他说。 苏昭禾丢下手机,背面砸到桌角,碰到了旁边的冰块桶,一阵叮呤咣当的声音。 她没生气,只是那桶冰块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继续说着:“忘记告诉你了,那我再加一点,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保不准我爸真让我嫁给你,所以我找朋友问了一下你的那些往事,我不希望你处理不干净,丢我的脸。” “你放心,刚才那位可不是我的前女友,是靳谈的。”谭柯然眉眼微垂,伸手把冰块桶扶正,又夹了几块冰放到岩石杯里。 苏昭禾掏出包里的气垫补妆,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蹙眉,“靳谈?他有前女友?” “不行吗?他今年过完生日快要二十七岁了,他长那张脸,不至于到交不上女朋友的地步吧。”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苏昭禾抿了下嘴唇,突然问:“哎,他前女友叫什么名字?” “周棠。” 谭柯然觉得这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她是苏秉寅的女儿,又不是胡编乱造的娱乐媒体的营销号。 苏昭禾听清楚这个名字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小方镜子一动不动,正好照见她僵下来的姣好面容。 半小时后。 苏昭禾起身,说是要去一趟卫生间,但谭柯然看她走的那个方向,好像那里就是周棠和她的朋友们坐在一起的位置。 谭柯然慌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靳谈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周棠在Moonlight。 他意识到苏昭禾可能认识周棠,再联系起她刚才的脸色,怎么看这两个人也不像是没有矛盾的好朋友。 那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谭柯然想不了那么多,要是待会扯头花的戏码在这里上演,他就倒大霉了,站在哪边他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好在手机很快响起提示音,靳谈回了他一句:【十分钟之后到】 周棠先去的卫生间,苏昭禾看到她的背影时才确定“周棠”这两个字与她以前见过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她靠坐在门外的洗手台上,特意等着周棠出来。 周棠注意到前面有人,绕过地上的影子站到隔壁的水池冲洗,洗了有一会儿,最后拿纸擦干,女生还没走,她又多看了两眼,确定不认识后准备出去。 苏昭禾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盯着周棠,在她要离开的前一秒挡在她面前。 卫生间的光不同于外场的昏暗沉昧,十分亮堂,打在妆面上清晰深刻,再闪亮耀眼的各系妆容也会显得浓厚假面。 周棠见她挡住唯一的出口,看着她的脸仔细回想,她们认识吗? 应该是这位女生认识她,不然怎么会故意拦着。 周棠酒喝得少,没醉,条理清晰,又因为过来的时候刚听完林钰说的一个冷笑话,所以现在心情很好,她绽开笑容,干净纯粹,礼貌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您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苏昭禾依旧不说话,她觉得周棠是装的,她不可能没认出来,但不管是不是,她今天都要出言提醒她,说是提醒,其实更像是暗含威胁,她开口的语气并不温柔。 “周棠,我认识你。”紧接着,她又说:“那件事,我不希望在南港听到一点风吹草动。” “什么?”周棠以为是外面的音乐声播放得太躁动,她听错了,但看对面女生的表情认真平静,不像是说错了。 苏昭禾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准备收回来,只好进一步地告诉她,“耶鲁商学院楼道的电梯间,我们曾经见过。” 周棠真不记得她的长相,不过提到学校具体的位置她倒是记起来一些事情。大四上学期那年,她在封闭故障的电梯里救下了一个有心脏病的女生,少女青涩稚嫩的眉眼逐渐与面前的人重迭。 “是你。”周棠默算了一下时间,“你毕业了?” 她的理智端详让苏昭禾咄咄逼人的气焰消下去,一时感觉到茫然,她小孩子一样地努着嘴,“反正我的那些事你不能说出去。” 周棠失笑,她这哪是过来找麻烦的,她这是撒娇。 “你必须得答应我。”苏昭禾说。 “好,我答应你,我那次就答应你了。”周棠回。 彼时,周棠进入大四,要准备毕业需要的各种专业性论文,傍晚时分,她从图书馆离开路过商学院,想起之前在周围的咖啡厅买到了一份很喜欢的金枪鱼芝士脆皮可颂。 买完以后,周棠拎着纸袋出门,没走多远就被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象惊艳到,她停住脚步,转身走进了商学院的电梯。 耶鲁的哥特式建筑随处可见,商学院楼里的大落地窗可以拍到绮丽浪漫的橘子色落日晚霞。 电梯行至三楼,开门,走进来一个穿着外套的女生,那个人就是苏昭禾,她当年刚满十八岁,在耶鲁读大一。 周棠一开始没有怎么观察过她,是在电梯猛地急停,灯光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苏昭禾缩在角落里,嘴唇苍白,面上惊慌失措。 “你怎么了?幽闭恐惧?”周棠下意识地以为她这个症状是幽闭恐惧症。 苏昭禾微微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她指了指外套口袋。 周棠立刻明白,放下装有可颂的纸袋,双手翻找出一瓶没有标签的药丸,她问:“这是什么药?” 苏昭禾没时间回答她,颤抖着拧开药瓶盖,倒出几粒扔进嘴里,等慢慢缓过来,她才轻声说:“是治疗心脏病的药物。” 几分钟后,电梯恢复正常,周棠走出去,苏昭禾不说话,却跟着她一路走到落地窗前。 “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苏昭禾理直气壮。 “我不会说。”周棠觉得奇怪,但也没有一定要告诉别人的必要。 不过她刚才看到瓶身没有标签的时候的确想到了一种最坏的结果,她猜测她是瘾君子,还好她不是。 苏昭禾还是没走,“我说的不是我的病。” “那是什么?”周棠问她。 苏昭禾支支吾吾的,“你刚才翻我衣服的事情……你应该保守秘密。” 周棠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了,刚才替她找药瓶的时候,她不小心看见了她宽大外套包裹下细腻莹白的双腿,她里面没有穿衣服,包括内衣。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要去参加迎新晚会里最特殊的一个,Naked party。” “很巧,我大一那年也有幸听说过这种聚会。”周棠笑了一下,弯起眼睛。 周棠,是你欺负我 酒吧大厅。 华美典雅的蝴蝶形水晶吊灯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绚烂,穿梭在欧式宽敞的卡座中央犹如通向神秘梦幻的另一个世界。 DJ台的旋律和节奏渐渐爬上顶峰,这样的氛围持续了有一段时间,随后,音响里高亢的乐曲缓慢停歇,电吉他手和鼓手鞠躬退场,舞池里令人酣畅淋漓的舞蹈也临近尾声。 一场舞结束,几位扭着水蛇腰的女生转身离开,她们头戴黑白灰三色的猫耳朵发箍,身上穿着改版后的衬衫制服,腿环和皮靴把一双双腿拉得纤长细直,性感魅惑,尤为吸睛。 周棠走出来,余光碰巧瞥见了她们露了一半在空气里的雪白的屁股蛋儿,也就是在切歌的间隙,苏昭禾突然又叫住她。 “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改变想法喜欢你。”她觉得周棠那句话是为了与她结交关系的假意示好。 周棠眸光潋滟,瞧着苏昭禾。 她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傲娇地昂起下巴,连带着优越的天鹅颈,“保守秘密是你应该做的,那件事是我的隐私。”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周棠再一次强调。 社交间的能量磁场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苏昭禾和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人不太一样,她伶俐聪慧,却没有世俗那样的圆融精明。 周棠其实更欣赏她这样的诚实坦率。 也许那件事还有另外的,比较委婉的解决方式,但是,偏偏苏昭禾都没选,她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不喜欢,不愿意,不高兴。 这何尝不能称作是一个遵循内心,灵魂鲜活且清澈纯真的人呢? …… 周棠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复古石纹的桌面上堆着他们刚才打完聚集的扑克牌。 她的眼睛盯着右手边那杯蔓越莓汁特调的鸡尾酒,剩余的冰块融化,表面飘起了一层细碎的冰碴,浆果液的颜色红亮深邃,沉在杯底浓稠得晃眼。 可能是在认出苏昭禾的那一秒,周棠的心绪全然回到了在纽黑文生活学习的那几年。 纪江言双手压着扑克进行新一轮的洗牌,周棠没有再参与游戏的兴趣,她放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钰边抽牌边靠过去,用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背,轻声问道:“周棠姐,你怎么去那么久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遇到一个同校学妹。”周棠摇摇脑袋,表示只是小问题。 林钰转过头扫视一遍,看到了跟在周棠身后不远处走出来的苏昭禾,几秒后,她捏着手里的牌给它们一一调整好位置。 * 靳谈常来Moonlight,但待得最久的地方是在三楼的玻璃包厢,那里的露台相对静谧,能看清夜幕下点缀在天际闪烁着光芒的星。 他走到吧台边,食指关节碰到桌面,短促地敲了两下,紧接着,他轻车熟路地要了一杯从来不对外销售的酒水。 名为:【冬令时·北纬69°】 这杯酒没有在菜单上标明,它单纯是这家酒吧老板——傅时霁的私藏喜好。 在南港,Moonlight的推荐指数在热门榜单上遥遥领先,但甚少有人知道这家酒吧背后的老板是傅时霁,因为他不是南港本地人,他的名字也并没有登记在册。 认识傅时霁的人寥寥无几,靳谈便是其中之一。他们相熟,就源自这杯由傅时霁亲自创新研发的,基底为伏特加的酒。 花香馥郁,度数中等,口感微苦偏酸。 调酒师上下摇晃手臂,注入杯中后,他拿过明火器具,熟练自如地点燃酒体。 蓝粉色的簇簇火苗跳跃攀升,像是奔赴一场盛大的告白,数秒过去,火焰燃烧殆尽,又像是漂泊再无归期的诀别。 靳谈端着余温发烫的酒杯,环顾四周,在一片嘈杂背景中找寻着周棠的身影。 谭柯然在这之前给他发了一张角度模糊的照片,根据瞬时记忆,周棠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楼金属拱形酒架的隔壁。 台上又播放了一首节奏鲜明的歌舞,红男绿女拥抱着,尽情地嚎叫呼喊。 纷乱吵闹。 厅内光线昏暗,大部分人群陷入酒精的沉醉迷离,无人注意到气质清冷的男人挥手拨开他们,径直朝心中既定的方向走过去。 左手边莫名出现一杯酒的时候,周棠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拒绝道:“不好意思,不喝你的酒,也不加联系方式。” 各种形式的搭讪操作她今晚上碰见了好几次,回回都是用这种随意敷衍的语气劝退别人,来酒吧玩的也不会真的脆弱到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点到为止他们必然懂,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听见这话早已扭头离开,但…… 周棠发现左手边的那杯酒还摆在那儿,她抬头,与林钰和刘云萱交换眼神,看到面前三个人的瞳孔里有转瞬即逝的愣怔。 不同于周围纸醉金迷的浓香,周棠鼻息间嗅到了凛冽疏离的绿意茶味。 干净温和,晶莹剔透。 她安静地望着他。 靳谈倚在墨色皮质沙发的扶手旁边,膝盖抵着桌腿侧面工艺精湛的雕花,姿态慵懒。 灯光循序变化,此时调成了暧昧旖旎的模样,他全身都浸在一片黑色阴影里,暗到五官棱角也看不清晰,但周棠知道他的目光笼罩在她的头顶,悄然注视着她。 这儿坐了四个人,没有谁不认识靳谈。 医院事件过后,林钰和刘云萱已经把靳谈列为了她们周棠姐的头号追求对象,所以自然就对他的任何行为见怪不怪。 她们表现的比姐姐本人还要激动。 纪江言之前也见过几次,他一向对年轻有为的靳总投以崇拜仰慕的敬意。 靳谈眉梢一挑,捉住周棠的手腕,拉起来,端起那杯酒放到她的手心,声线微凉,“要不要尝一口?” 语调分明漫不经心,可周棠好似被这句话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把那杯酒凑到唇边,浅浅抿入。 液体顺滑地溜过舌尖,一开始没有过于辛辣的感觉,只有仿佛雨天绵软滋润的清新,然后是花卉芬芳,最终生津回甘,丝丝缕缕的甜沁着肺腑,与柠檬汁的酸涩交织融合。 周棠还没来得及把酒杯放下,靳谈已经站起身,和他们三个人打完招呼,扯过她的手从拥挤的过道里走出去。 见状,林钰和刘云萱目瞪口呆,半晌,她们才听到纪江言幽幽地一句,“靳总应该会绅士地把周棠姐送回家吧?” “肯定的,上次我和小萱看见他们……” “……” 本来他们三个就说好要出来玩,周棠一开始是拒绝的,所以她先离开也并不影响他们热情高涨的娱乐氛围。 门外停车场,一辆黑色奔驰。靳谈打开车门,不顾周棠的意愿将她推进后座。 他力道不小,周棠觉得自己的后腰是被撞到椅背上的,还没等到她挣扎着要开门出去,下一秒车窗落了锁,靳谈宽阔的肩向她逼近。 周棠手脚并用地退到门边,靳谈俯身,偏头凝着她脸上的神情。 可能是那口酒后劲太强,周棠顿感面上滚烫,绯色弥漫,眼前被烘出一层雾气,而靳谈身上如同丝绸质地流泻而下的包裹感浓烈到她躲避不及。 他滴酒未沾,那股好闻的味道是新换的某个香水品牌散发出来的。 周棠双手挡在胸前,靳谈再靠近时,她推搡着他的胳膊,出声提醒道:“靳谈,我要下车。” “那杯酒好喝吗?”靳谈勾唇轻笑了一下,歪头打量着周棠屈膝防备的动作。 里面人太多,周棠刚才没有拒绝就是因为她不清楚靳谈会当众做出什么她拦不住的事情,如果一定要那样的话,她不如先顺着他的意跟着他出来。 “我说好喝你会满意吗?” 周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靳谈,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明白吗?” 靳谈目光深沉,没说话,伸手抚上周棠的脖颈,掌骨微微托起她的侧颊。 他又靠近她。 周棠意识到两个人的呼吸在狭小的后座之间来回纠缠,在他的薄唇即将落到她的嘴角时,她心底陡然生出许多委屈,低声喃喃道:“靳谈,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靳谈没开始的动作猝然僵住,他收回手,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像是控诉也像是妥协,他说:“周棠,是你欺负我。” 在他面对钟禧昌挥来的拐杖无动于衷时,她下意识搂过他的腰,却又在疼痛昏迷之后,喊着陌生男人的名字。 所以—— 周棠,是你欺负我。 靳谈缓了缓喉咙里泛起来的涩意,旋即他解开锁。 周棠立刻推门下去,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她转身,“宠物医院的钱,我会还给你。” 靳谈抿着唇,没理她。 周棠知道他不需要,但她没管,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靳谈走下车,重新坐进驾驶位。 他掏出置物盒里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后夹在指尖,他的胳膊搭着窗边,敛眸看向黑夜中城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烟气缭绕,像是泡沫一样在他眼前失焦。 良久,靳谈用手撑着额头,兀自发笑,“周棠,撇得真够清的啊!” 理想型与结婚对象 d eyim e n. c om 晚上十一点整,南港郊外。 西岸码头废弃的小渔村,附近红砖绿瓦的破旧房屋寂静无人,铁链桥的栏杆上锈迹斑驳,吹到陆地的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腥。 靳谈坐在车里,没开灯,黑黢黢的深夜,偶有几声躲在杂草丛中的虫鸣。 一切看起来那么平和,如果可以忽略桥头那个灰绿色蛇皮口袋不计的话——男人嗓子里低低的呜咽和身体小幅度晃动的布料摩擦声自被麻绳扎紧的顶端传来。 靳谈冷眼旁观,眉间尽是锋利,这样的状态与他日常生活中的冰冷不一样,旁人看过来轻而易举地便知道他现在是在动怒。 他摸出两个小时前点过烟的那枚金属打火机,垂眸,掀开盖把玩着,暗下去,他感觉到周棠双手圈住他腰的坚固力量,再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漂亮的眼睛流出泪。 钟家。 地上扭曲躺着的是安通物流的二少爷,也是钟禧昌众多学生之一,李明忱。 忽然,只听“啪嗒”一声,靳谈合上盖子,抬脚走下车,长腿迈着,单手解开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脱掉外套,扬起胳膊往旁边扔。 陈韫站在蛇皮口袋的侧面等候多时,他接住外套,握着手电筒为靳谈照明。 靳谈厌恶地蹙眉,指着脚边那条绕了几圈的麻绳,其余两个人立刻得到示意,俯身弯下腰利落地抽掉绳结。 口袋就这样敞开,一束光线直直地射进来,留着及肩长发的男人微微眯起眼,手臂横在鼻梁前遮挡住突如其来的光源,无框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耳朵边,另一块镜片在粗鲁的拖拽过程中不知所踪。 按理说,他这副模样应该狼狈不堪,但是并没有,他表现得从容不迫,即使居于下位,眸子里照样溢出潇洒俊朗的神情,脸型搭着长发,有一种别样妖冶的美感。 数十秒过后,男人适应了周围发生的一切,缓慢地仰着头,狭长的眼尾静静注视着靳谈,与他无声地对峙。 没有丝毫的恐惧,李明忱倏然笑起来,仿佛这样的气氛和两个人坐在某个高档餐厅里品尝下午茶一样自在。 李明忱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而酸疼的后脖颈,语气轻且快,“靳总,你这样……不妥吧?” 说来奇怪,他其实从刚才那段路上的脚步声就已经猜到了捉他来的人是谁,所以几乎是在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变得不慌不忙。 可能在南港想要给安通物流使绊子的同行不在少数,甚至有一些看不惯他李明忱行事风格的人,或许也曾想要他的命。 但这些人里,唯独不包括靳谈。 他不想要他的命,他有自己的为人处世的一套章法。 四年前,他们举家搬迁至南港,陵和的事情清理得再干净,可发生的,总归会留下一些抹不掉的痕迹。 那样惊险的事,靳家最后的解决方式也不过是依靠正规的法律途径走流程制裁,由此不难梳理得出结论——靳谈这个人,也并不是传闻中多么离经叛道的性格。更多免费好文尽在:3haitan g.co m 靳谈没在意李明忱唇边勾着的,宛若精神失常的病态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攥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男人的眉骨处,三四下,剧烈的痛意让李明忱皱着脸,咳嗽几声:“靳谈,你的手指真好看,和他的一样好看。” 靳谈收了手,提着李明忱的衣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他的身高比靳谈矮了几公分,不过他身材偏瘦弱,视觉看过去也显得修长。 “钟依涵的那件事,是你给老爷子吹的邪风,出的主意,对吧。” 李明忱面色苍白,脊背发抖,脸上却露出近似于痴迷的神态,他盯着靳谈绷起青筋的手背,舔了舔干燥的唇。 “你真的很像他,你不觉得庆幸吗?就是因为这一点,我阻止钟禧昌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我只不过……只不过是顺便提了一句,是那老不死的自己记住了,且付诸行动。” “靳谈,你说,这也能赖我吗?” 靳谈扯过李明忱脖子里的领带,绕在手腕上系得更紧,勒的充血后那张脸很快红润,他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堆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废物。 “那我们现在换个事情讨论,你喜欢同父同母的亲哥,不是你的问题,难道也能怪到李明溯吗?” “他不知道,我不会让他为难。”李明忱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被从靳谈口中念出来时,渗进血液与骨骼的颤栗感让他拥有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 那股抑制不住的热烈情感涌上心头,李明忱仿佛觉得额头那里的肿胀也不如之前一样跳痛了,他嘴角抽动,细密的瘾得到安抚。 靳谈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冷不丁的言辞像一把剜心的匕首,瞬间找到他的软肋,插进去。 “你以为李明溯是个愚蠢的,他对你这份拿不出手的爱,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吗?如果他全程都不回应就代表不知道,那他怎么会放弃安通物流的继承权,跑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藏区,海拔近五千米的森林当消防员呢?” “轮到你来说了,你觉得上次雪崩救援的任务发布时,李明溯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他是想在胸前多添一枚二等功的奖章,还是想着不如压在隧道中,为国捐躯算了?” 李明忱儒雅又温和的面具彻底撕裂开,他阴柔的神情狰狞邪肆,忽而又转为激动凌厉,“你胡说!!靳谈,你胡说,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找准了我的弱点吗?” “他自己连死都不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怕他死,那条命是他的,他怎么折腾是他的事,谁也管不着。” 靳谈同意地点点头,“有道理。” 就在李明忱以为靳谈今晚心血来潮的惩罚终于要到尾声的时候,头皮猝不及防地传来剧痛,是靳谈快速扯着他的长发往后面使劲。 打火机开盖的声音响起来,下一秒,火苗移到李明忱面前,把他那双情绪充沛的眸子照得更加明亮。 靳谈的脸瞬间阴沉,举着打火机的手稳稳地落在他发梢旁边。 李明忱所有的无动于衷都消散,他宝贵他这头黑发,就像他对李明溯那见不得光一样的爱意,虽然黑暗,但他会细心呵护。 “你敢!你烧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今天做的这些事全部宣扬出去,南港最近扫黑力度又上来了,看你借着靳家能不能逃得掉!” 靳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试试。” 火光擦着李明忱的脸撩过去,他能感觉得到灼人的烫意在他侧颊滚动,他吓得大惊失色,腿瑟瑟发着抖。 沉默良久,靳谈“叮”地一声又关上,转身走远,那枚打火机顺势丢在李明忱的鞋尖前面,油然而生的窒息感堵塞着他的心,撑着力站起来的腿僵在原地。 夜里的海风将李明忱的身形吹得晃晃悠悠的,而走在前头的靳谈恍若未闻,他薄唇轻启,晚风也没有吹散那句话里彻骨的寒。 他拽得目中无人,“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你可以告诉钟禧昌,让他慢慢等着,最好身体健康能多活几年,别早早地死在了他赎罪的那天。” “至于报警,随时,我欢迎。” …… 陈韫开车,靳谈坐在后面闭目养神,等他再睁开眼时,陈韫出声道:“靳总,我收到了周棠小姐的好友请求。” “谁的?”靳谈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小姐的。” 靳谈喉结滚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问:“她怎么会有你的联系方式?” “应该是林钰小姐推的,上次去LINONE我存了她们的电话。” “哦。”靳谈轻轻吐出一个字,没再继续说话了。 陈韫从后视镜里察言观色,没看出什么端倪,但这行为说不通,因为靳总刚才面对李明忱那样的狠劲就是替周小姐后背白白挨的那一拐杖找平衡,不然他也不会叫保镖去绑人。 张执先生上周还私底下找过他,侧面说起了这位红玫瑰一样存在的周小姐,正好与之前梁总提起过的相吻合。 是真的不假,所以—— 但凡有关于周小姐的一切问题,事无巨细,他都会向靳总汇报。 靳谈开了窗,手臂稍微伸出去,感受风拂在掌心的形状,脑海里想起周棠今晚在酒吧的那身穿搭,她的腰还是一如既往地纤细,和那年红裙初见,明媚得让人眼前一亮。 他又回忆起酒吧里的那些男人,心底逐渐烦躁,突然问陈韫,“你给她们的手机号码是私人的吗?” “那倒不是,我当时觉得……” 陈韫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靳谈打断他,“那你同意以后,再把我的另一个手机号发给她,就说你觉得私人号码比较方便。” “好的,我明白了。” 听到答复,靳谈的情绪像被“周棠”这两个字拉扯,紧接着他宁静下来,手指尖搁在腿上有节奏地敲几下。 占有欲还是偏执,于他而言,似乎都不太重要了,他找到了期望实现的目标:以前周棠是他的理想型,那么,现在,周棠就是他理想的结婚对象。 他有失控的时候吗 手机里收到陈韫消息的时候,周棠正站在那个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四角柜子旁边,低头摆弄着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玫瑰。 吹干的长发飘在肩上,半截后颈漾着瓷白的冷光,周棠拿起手机确定时间,还有十三分钟,就到零点了。 晚上离开酒吧之前,她问林钰要了陈韫的联系方式,没说是为了辗转还靳谈的钱,好在林钰也没多问,不然又要被拉着八卦一番。 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她们几个人的性格各方面都很搭,所以比起同事这样的形容词,她们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周棠向来不在意她们爱开玩笑的心,总之那些过去的事也并非要三缄其口。 天花板上的百褶灯照过来,面前那束玫瑰的花瓣在她脸侧映出一圈圈红色的光晕。 周棠还记得她刚把这束花拿到手里的时候,老板微笑着走过来,细心地介绍了品种:粉泡芙玫瑰,多头,每一个小花苞都会开,就是花开后没两天花瓣就落掉了。 周棠一边把台面上的花瓣捡起来放到收纳盒里,一边拿起手机,按照陈韫说的搜索了他的另一个手机号添加好友。 但可能是这个点的时间太晚了,等那些花瓣被收拾干净以后,验证消息也发送过去五分钟了,陈韫的号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周棠不打算继续等,她抬手揭掉脸上的面膜,走进卫生间洗漱。 再出来时,她看到笼子里的小狗翻过身趴在毯子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在打量这个新家,对眼睛里的另一个世界充满探究与好奇。 周棠走过去,折起睡裙蹲在它面前,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它的下巴。 小狗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刚被摸了几次,它就歪着脑袋,吐出又粉又小的舌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给你取个名字吧。” 周棠不是在问它,单纯是自言自语,谁知道下一秒,它便竖起圆圆的爪子做出回应。 “这么聪明!” 周棠惊讶,往前挪了半步,它应该又听懂了这句是夸奖,努力地仰着脖子,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她揉了揉它的小肚子,里面全是纯白色的毛发,只有眼睛周围以及尾巴的位置有一小撮棕黄色,耳朵耷拉着,模样长得像是金毛与田园犬的结合体。 “周二那天捡到你的,不然就叫你周Yiyi好不好?”周棠盯着它看,眼神与它对视,解释给它听,“1+1=2,你跟我姓。” “周Yiyi。”周棠试图让它适应这个名字,多喊了好几遍,“Yiyi。” 又陪它玩了一会儿,小家伙明显困意袭来,歪着脸打起瞌睡,它侧躺在厚实的毛毯边,眨巴眨巴地闭上眼睛,顺带着找到一个安全感爆棚的姿势把自己的短尾巴也蜷缩起来。 周棠轻轻拍着它的背,心都要萌化了。 她又担心它夜里醒来会饿,便在饭碗里倒了一些羊奶浸湿后泡软的粮,然后拿手机拍下它刚到家的第一张照片,算作纪念。 做完这些之后,周棠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躺着,临睡前还特意给它留了一盏发出微弱光亮,不刺眼的落地台灯。 * 翌日清晨。 周棠刚到街边买完早餐进门,就收到了陈韫通过好友申请的消息,她没迟疑,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拜托他帮忙把钱转交给靳谈。 靳谈坐在餐桌边,屏幕亮起时他肩膀往后仰了仰,翘起腿,盯着那个刺眼的数字: 500。 很明显,他被这个转账信息气笑了,微阖的眸子里泛起波澜。 界限划得那么清。 她可真行。 张执用筷子夹起一片煎蛋放到靳谈面前,注视着他暗暗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有那刚咬了半口就被他随手丢在餐碟里的奶酪吐司。 他挑眉问,“这早饭难以下咽?” “不是。”靳谈收了手机,简短否认。 “那你一副……”张执话还没问完。 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是文医生发过来的消息,说他安排的同事在昨天已经落地南港,今天上午便会到工作室报道。 见状,张执拿起另外半块面包,快速地塞进嘴里,他站起身,叮嘱道:“我下午还有点儿事,晚饭前应该不回来,你别吃太油腻,少抽烟少喝酒。” 等张执从房间里把衣服拿出来的时候,靳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是我妈给你打钱了?还是送了你什么保值的玩意儿?” “什么?”张执不解。 “没什么。”靳谈移开视线,手机握在掌心轻轻地磕到餐桌边缘。 动作太突出,就是觉得张执像个爱管别人闲事且张开翅膀护崽儿的母鸡。 他的表现张执读懂了,不过没说话。 可能是常年在外漂泊的缘故,尽管是配置最优、服务顶好的酒店,他也会天然产生一种排斥的情绪,而他并没有在南港买房,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都住在靳谈家。 张执麻利地脱掉身上的家居服,握到门把手时,他转身望了一眼靳谈笔直挺括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关门离开。 文医生的工作室早年间便开在城西,周围环境清幽,基本上远离市中心的繁华,近几年附近的街区又汇集了各种人文社科的办公区域,难得艺术气息浓厚,静谧安然,交通自然也发展得十分方便。 四十分钟左右,张执到了地方。他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再到前台签好访客登记表。 文恩让在三十年前就扎根于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当时国内对心理疾病这方面的关注程度还不是很足够,而他已经以一名专业学者的身份在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各大期刊上发布了含金量极高的学术论文。 事实上,他取得的多项成就足以让他成为这个领域的先行人物。再后来,国内某家刊物的学者专访中,文恩让透露后续会选择留校任教,专攻精神分析心理学。 而在采访文章编撰发布后不久,令学术圈层意想不到的是——文恩让忽然踏上了精神科资深医师之路,这样的变故令人猝不及防,堪称义无反顾。 起初,外界认为这源自他的前辈,也就是他的博士导师王允衡的那句提点:把课本里的知识落到实践中去,完成学术的进阶过程。 也因此,鲜少有人知道文恩让一开始就只想当一名醉心学术,紧接着碰点儿运气遇到时代洪流,滚滚成为千古流芳的学者。 了解其中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张执也是偶然的机会才明白受人尊敬的文医生,实际背后独自吞咽下失去唯一的女儿的痛苦。 由于精力有限,加上文恩让觉得该是时候退休了,早几年他已经对外公布不再亲自接收治疗患者,并向关注心理学领域的各位推荐了自己数名成绩优异的挚友和学生,希望他们的医学本领能够在未来帮助到大家。 张执慕名拜访文恩让的那年,是靳谈全家人决定搬迁至南港的第一年。 当时应该是秋天,张执拎着档案袋站在文医生的家门口,等到晌午,他们夫妻二人吃完饭照例出去散步,推开门这才见到面。 三个人的目光隔空对视,负责煮饭的住家阿姨连忙跑过来,弯着腰不住地道歉,“不好意思,先生太太,我早上出门买菜前就告诉过他了,说你已经不……” 文恩让抬抬手,张执略显不安地等在原地,他看着面前德高望重的老人,嘴唇翕动几下,“文医生,你好,我今天来是想……” 文恩让同样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脸上露出慈祥却不容拒绝的笑意来。 他说:“既然你能找到这里,想必你早就知道我三年前就不接收病患了,你待会要说的事情我大概率帮不上忙,但是国内目前在任的医生还有很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向我的朋友们牵个线搭个桥。” 闻言,张执落寞地摇摇头,“谢谢你,文医生。” “但我暂时不需要,我朋友的状态最近不是很好,据我了解,最权威的研究BD的专家只有您目前还留在国内,您所说的那些朋友大部分我都与他们见过面了,但是结果并不理想,他们说我朋友的身体和心理都不在最佳的治疗指数范围内,如果硬要产生药物干涉,恐怕会适得其反。” 张执来之前就猜测会得到文恩让委婉拒绝的结果,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有些事情总该试一试的。 他垂眸,眼睛疼得酸涩,良好的家教礼仪教他认真道谢,因为本就是他唐突前往。 说完感谢的话,张执转身走远。 等到达视野转弯的地方,他泄气般坐在路边花园的泥墙上,掏出档案袋里的一张A4纸,上面罗列了各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文医生的家庭住址是他托了爸妈的人情关系才要到的。 黑色签字笔划在白色的纸面上,登时显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 秋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有片被虫子咬得残破不堪的枯叶飘到了张执的右手边,又被迎面吹来的风再次卷到泥土里,叶片最终扎进了野花的根部。 假以时日,枯叶也会发挥所有的价值,成为养分,与之融为一体。 张执盯着下一张纸上靳谈的名字,那是他的病历表,近几年的所有资料都在这儿,看了一会儿,他刚准备收进袋子里,眼前落下男人的身形阴影。 文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了一句话:“同学,你那个朋友年龄是多大?” 张执答不出话了,听到文恩让问靳谈的年龄时,他答不出话了。 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来年春天光临的那样早。 文医生留张执在他们家吃了晚餐,结束以后,张执把档案袋递给他,他接下,表情和动作都很自如,但张执不小心瞥见坐在餐桌边的文医生的夫人,她正捏着帕子擦干净眼角的泪珠,似是极力掩盖悲伤。 出租车后座。 张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窗户开着,风刮到他脸侧,发丝感受到形状,不锋利但也算不上柔和,他想起走出文家之前,文恩让在书房里和他说的那番话。 “我和我的爱人曾经有个女儿,那年她才十七岁,现在看来,她比你的朋友还要小上几岁了。” “她的同学到我当时任教的中学去找我,和我说她可能抑郁了,我没有相信,我以为她那个阶段兴致不高的原因是她青春期开始学会早恋,或许只是一点点矛盾导致的吵架……” “后来,等她彻底离开我和她妈妈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她第一次向我求救,可悲吗,一个自诩天赋比常人高的心理学研究者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变化。” “文医生,所以你没有继续开展研究工作是因为……是因为这件事。”张执问。 “不是。”文恩让回答得又快又坦诚。 他双手背在身后,两鬓在光照下露出斑白的痕迹,眼神飘忽,一时间无法面对这个岁数比他低了不止两轮的年轻人。 这让他想起了女儿的同学。 等重新再开口,文恩让瞳孔里染上浑浊,声音也变得沉重,像是有什么逃不过的东西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我决定当医生去救更多的人,其实不是我本质多么的高尚,是因为我出于愧疚,出于心虚,我不得不选择这样一条与我自己从前设想的人生目标相违背的道路走下去。” 张执望着书桌后面一排黑胡桃木的储物柜,基本上是中外名着和医学类书籍,数量不多,多的是摆放出来的各类奖杯和证书。 他不知道该如何化解一位父亲的伤心,只能轻轻地安慰了一句:“文医生,君子论迹不论心,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 一阵座机电话铃响起。 张执被拉回了思绪。 两三分钟过后,前台工作人员小张来到他面前,带领着他前往走廊靠右侧的一间办公室,她敲了敲门,随即推开,“沉医生,这位先生刚才已经登记过了。” 话说完,她朝张执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关上门退出去。 屋内。 沉嘉青手里的白大褂刚拽到袖口,她稍抬眼,看到面前身穿西装的男人。 她知道这个人便是文老师特别交代的那位朋友,可听小张刚才说话的口吻,他好像并未靠关系办事,反而是在门口登记了姓名。 从职业角度剖析,主动遵守办事规则的人往往比较具备正直型性格,这类人的特质是有明确的是非观和坚定的信念。 温和稳重,踏实可靠。 这是沉嘉青对张执的第一印象。 “请坐。”沉嘉青颔首示意。 张执坐在了沉嘉青对面的那把椅子上,他这个人说来简单,对自己上心的事情处理起来很迅速,刚过半小时,他已经言简意赅地叙述了靳谈以前的症状表现。 类似于普通患者的专家会诊,心理疾病的治疗过程中出现两位以上的医生不足为奇,层层考核与道德底线也让他们全力保护着患者的个人隐私问题。 聊天的过程比较顺利,遇到难以立刻做决定的地方,沉嘉青会在电脑上存档记录。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 沉嘉青双手放到键盘上敲打的时候,张执就会好意停下来等她写完,一时之间只有嘶嘶的冷风声和轴体清脆的响音。 张执瞥了眼她胸前别好的名牌,“沉医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后续也方便询问。” 沉嘉青点头,把手机递给他,“行。” 结束后,张执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外走,沉嘉青思考了两秒钟,站起来捋了捋衣摆,“走吧,和你一道,我告诉小张下次你过来不需要登记,直接进去。” 张执望着她,表情奇怪,但掩饰了一下。 沉嘉青默默解释,“节约时间。” “嗯,好。”张执说。 到了门口,张执再次示意后转身离开,沉嘉青没看他,靠着柜台,翻看登记表里他的名字,用食指在上头戳了一下。 她抬头和小张说:“他是文老师的朋友,以后别让他登记了,否则老师得骂我没有点儿待客之道了。” “啊?朋友!”小张懵懵的,“他刚刚也没有和我说呀,不然我早就带他进去了。” “没事,他下回还来。” 沉嘉青没有责怪小张的意思。 下回还来。 小张脑袋突然没转过弯,嘴巴一秃噜就说出来了:“可惜了,身材这么正点,长这么帅的男人却是个病人。” 话音刚落,小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捂着嘴,惊慌失措地反复道歉,“沉医生,我不是,我没有……歧视病人的意思。” 沉嘉青挑眉,手肘推着自己从柜台前站直腰身,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张执打的车刚到,他正弯腰坐进去。 她语气平平常常,似乎还带着一贯的冷淡作风,“你想多了,他不是病人。” 小张不敢说话了,她担心说多错多。 沉嘉青望着张执侧身的动作,想起办公室里他和煦的嗓音,还有停止敲键盘的时候,她抬眼注意到的他英俊的眉骨。 她抿着唇。 他的身材是挺正点的。 抛开严谨的职业,沉嘉青还是一位成熟知性的女人,她心尖轻颤了一下,不禁滋长出无限遐想—— “像他这样行事这么正派的男人,会有失控野肆的时候吗?” 她的名字,他的答案。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周棠和刚到南港的那段时间没什么两样。正常打卡上班,再到点下班回家。 偶尔路过公司对面的便利店,会去转悠几圈,看宠物零食区是否上架了最新日期的肉干。如果有,就要买一袋拿回家。 周Yiyi最近精神头太足,总喜欢叼着她的拖鞋到处跑,还喜欢趴在藤椅腿边磨牙。 但小家伙值得鼓励的是它有些聪明劲,知道上厕所要去阳台窗户底下固定的位置,还知道作为一只狗留守在家,要乖乖的,不可以偷偷把卫生卷纸扯得满地都是。 周棠刚推开门,一团圆形的灰影“噌”地闪到她身边。周Yiyi讨好似地蹭她的裤脚,疯狂地甩着短尾巴。 它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它好像非常适应也非常乐意与人类相处,全然没有刚离开妈妈变成一只孤零零小狗的自觉。 这种亲密举动不像是单纯的只想要一点儿吃的,而是习惯,至于为什么是这两个字,周棠暂时没有意识到原因。 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掏出包里烘干的牛肉条作为互动奖赏,很快,它张嘴咬着食物,躲到桌子底下悉心嗅闻,等确认可食用后便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见它玩得高兴,周棠转身去厨房给自己煮晚餐,吃完收拾好碗碟,开门带着它在小院里跑两趟消耗消耗精力。 第二天,仍然是工作日。 新越的终稿上周五被拍板决策,工厂印刷也在有条不紊地推动中,后续的内容完善早已进入尾声。 周棠坐在电脑前,暂时无所事事,停顿了一小会儿,她抬手敲下网址字母,点击,进度条更新。 她开始浏览起国际品牌官网上本季度的新锐青年设计师的介绍。 这个网站存在的时间要追溯到上世纪末尾,原先只是设计爱好者为了寻找到更多的同类而建立的。 随着知名度提升,大神级别的设计师闻讯前往,发布的帖子专业性也越来越高,或多或少地鼓舞了一些刚踏进行业内的新手设计师,也因此,网站逐渐名声大噪,同时,它被一家法国珠宝品牌盯上,有意收入囊中。 后来,媒体宣称那个眼光独到的男人是法国珠宝世家的第九代继承者。 舆论汹涌而至,此事件多方面发酵,网站注册的近亿用户纷纷删帖,更有设计界前辈们极端弃号,无非是不甘愿毕生的设计经验临了了,反倒变成资本手边拿来即用的模板。 而旋涡中央,网站创始人顶着狂风暴雨般的口诛笔伐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如今提及不免令人遗憾唏嘘—— 设计需要创意,不可千篇一律。生活艰难,不得不向六便士妥协。 幸遇各位,未来祝好! 字数寥寥无几,背后的真相与辛酸也在时间长河中湮灭。 法国品牌公关部当机立断,决定沿用网站成立的初心,让更多的年轻设计师走到大众视野里,走到各个品牌的审美创造中。 周棠浏览的分类是珠宝设计,展示出来的设计师来自各个国家,有瑞典,日本,意大利等等。 上传的照片一部分显示设计师本人的职业照或者是艺术照,另外一部分稍微神秘点儿的,只展出个人的原创作品。 鼠标连续不断地往下翻,周棠的视线追随着滑动速度,目光粗略横扫,再向下,直到其中一条项链出现的时候,动作才停止。 放大细节图,那是一条精致的翡翠套链,色泽莹亮,贵气婉约。 周棠盯着图中人鱼泪的设计形状,想起了什么,下一秒,她关掉浏览器,端起右手边的陶瓷杯,踱步到落地窗前。 视野里高楼林立,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周棠心间陡然生出些落寞,这是她回国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漂泊没有归属。 她沉思,握着杯耳的指腹慢慢紧得发白。 纽约也繁华,甚至比这儿还要更凉薄、更冷寂。可她想起以前在那里经历过的一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多么难以忍受,遭遇的挫折、失败,不是全都挺过来了吗? 情绪起伏到一半,手机响了,周棠低头看,是群里的消息。 林钰说休息室的长条桌子上摆满了下午茶,有超级火的甜品店的法式淋面慕斯,据说这家店要提前一个月预定。 周棠乘电梯下楼,门刚打开,从休息室方向传来的热闹声飘进她耳畔。 进去以后,氛围更甚。 林钰手里端着一小块粉色心形的蛋糕,递给她,“组长,给你留的,不然待会可就都抢没了。” 周棠笑着接过,好奇问了句:“今天的下午茶搞这么大阵仗?” “LINONE分部的规定,实习生转正的第一个月会统一举行欢迎仪式,算是对新人入职的肯定。” 周棠点头,是她最近忙忘了,“纪江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在哪里?” 说话间,刘云萱走过来,顺着她们俩的聊天继续道:“调去宣传部了,他本来也是传媒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周棠认真听着,想起纪江言说他之前有过一份新闻助理的工作,她又问:“传媒专业的发展前景目前还没有狭隘到要跑来LINONE当一个可被代替的助理实习生吧?” 林钰对此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确定,思前想后,她放下手中的葡萄汁。 “事先声明,我不是故意要在背后议论他啊,仅仅有所耳闻,大概是因为他和当时的主编闹得很不愉快,几乎到了业内封杀的处境,但具体的问题我就不太清楚了。” “主编,哪个?”周棠皱眉问。 “国内销量大幅度领先的《每周信息》杂志,主编廖忠霖,人送称号:媒体界的‘批评家’,类似于最敢说真话,直言不讳,一股清流,时事新闻不能失去廖主编……这种。”一口气解释完,林钰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周棠注意到她轻微的动作,眉梢轻动,“你不这么认为。” “也不是。”林钰晃了晃脑袋,“单纯觉得如果一个人总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好评,显得他不那么真实,像营销手段。” “纪江言的毕业院校是南港最好的传媒大学,放眼全国也是名列前茅的,很多人毕业后会选择到各大卫视实习,转正留任,我想他一开始的目标也是这样的,至于为什么后来到了《每周信息》,大概有些缘由。” 林钰化身侦探,若有所思地推理。 周棠听完,差不多理清楚了,拿出手机假装打字,“我帮你在群里发消息问问他。” 林钰惊呼一声,“哎呀,组长,别啊!” 刘云萱见状,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她看到了周棠的手机屏幕,全黑的,根本没打开,是故意要逗林钰。 林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掌心贴上去,想摸一下周棠的侧腰。 周棠躲得及时,她紧追不舍,小打小闹的,叁个人最终笑作一团。 …… 对面茶吧。 周棠刚踏进休息室的门时,王可菱就在唐欣的提醒下注意到了她。 两个人靠近,低声说话,唐欣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个存在感稍低的人,苏琪。 这边闹完之后,周棠笑得口渴,转过头,想在林林总总的饮料里找一杯清爽的果茶,刚看到桌边剩余的青提茉莉,脚步未动,已经瞥见紧挨着唐欣的苏琪。 她淡然看了眼,没什么意外。 苏琪刚入职的那几天,公司里就有了她是付总监表妹的传闻,后来有大胆的同事去打听,没想到付若丹借此机会亲口承认了。 这招用的,还真是令人佩服。 假如付若丹依旧藏着掖着,难免会让下属生出不满,可她就那样浅如水似的大方承认,倒像是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个中情感都挺微妙的。 周棠向来奉行人与人之间存在一定磁场的道理,相投的讨论才有价值,否则多说半句都不过是无意义的拉扯。 她没有好奇别人耳语内容的癖好,才几秒便移开视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冰茶,吸管戳开,喝了一口,茶底微苦回甘,衬得茉莉花香浓郁悠长。 紧接着,她心境忽而开朗,刚才办公室里的低沉情绪烟消云散。 有些时候,若能理智选择对待人与物的方式,麻烦自然难以近身。不过……有的人,在情感与理智的天平上似乎总有倾斜。 周棠不想多思考,齿间咬着吸管,渐渐的,一杯水见底,她丢掉塑料杯,拉着林钰和刘云萱径直离开休息室。 身后,王可菱盯着周棠的背影,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完全处理好。 唐欣在职场里非常通透,琢磨出组长的异样,很快找到恭维开解的办法,继续说道:“菱菱姐,你不用担心,她刚完成新越那边的项目,不可能那么快让她再接手一个,何况她的title在总部有人买账,在南港,谁关心她叫什么。” “是这样吗?那丹姐直接把项目交给我就行了,怎么还要和A组公平竞争?”王可菱说完,双手向后,扶着桌面站直。 话题引到死胡同,唐欣也压根不慌张,笑着对旁边的苏琪说:“琪琪,付总监有说这次的竞争结果是哪种筛选方式吗?” 苏琪想了一下,摇头,“目前还没公布,但对方貌似来头不小,竞争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到时候进场的也不止LINONE一家,几乎南港叫得上名号的设计公司全都分发了邀请函,据说是要一视同仁。” “哪家啊?” “孟氏。” …… 隔天下午,四点半。 部门会议刚刚结束,周棠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让林钰收集了有关孟氏集团的资料,文件很快整理发到她邮箱。 打印机开始工作,周棠动了动靠枕的位置,垫在腰后,她拿出第一张,看到了孟氏集团创始人以及他夫人的名字: 孟凛。 林西融。 叁十六岁的创始人,在商场上的的确确是个年轻的人物。 周棠没有深究孟凛个人的优秀履历,反倒是他夫人的外祖母吸引了她的目光。 冀姝曼,曾在国家话剧院工作,70年代赶赴美国参加中国红色歌剧演出,退休后投身于公益事业,成立了“梦想之声”慈善基金会,帮助发展西部偏远地区的儿童教育与当地医疗……是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周棠在末尾这条总结的字眼上停留数秒,得出一个事实,有浓厚艺术氛围的家庭,审美定然不俗。 难怪孟氏邀请了南港大大小小的公司,甚至最新的一家还是前两年刚注册的。 成熟的设计公司对各个流程更加适应,而弊端自然会暴露显现,成熟有时候也意味着稳扎稳打,更偏向于内敛保守,不浪费甲方的时间,也让团队少做无用功。 打印机运作的声音消失,一沓资料放到面前。周棠侧身翻出右边抽屉里的抓夹,随手一挽,长发乖巧地坠在脑后,方便快速投入工作,较全面地了解甲方的生活背景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的习惯。 * 周末。南港大学室内篮球场。 球鞋的摩擦音阵阵响起,扣篮的哐当声频率变快,场边的呼喊欢笑在耳边炸得像是来了好几支啦啦队。 看台坐着观赛的男女生一半一半,男生大多讨论球技,女生基本上聊得天南海北。 最后一排举着相机疯狂按快门的女生终于舍得从镜头前来到现实世界,她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好像在篮球场开趴一样,几乎满座就算了,怎么场下打篮球的帅哥也多起来了,我的错觉吗?” 邻座好朋友耐心解答,“本来好多人是准备去图书馆自习的,谁知道校园二手群有人通知说北区篮球场今天免费开放,没目睹过这场面的自然要来凑凑热闹啦。” 南港大学每个区域都分布好几个篮球场,室内的,室外的,唯独北区篮球场因为材料价格高昂,面积最大,所以是收费的场馆,普通的篮球爱好者很少花费一大笔钱租用,只有各大高校校队的专业运动员会集体出资。 “有些也不是非要来见识这出自名家之手的现代化科技球馆,而是有个球员的女朋友定位发了条微博,好巧不巧的,配图贼清晰,有人认出来右上角坐在后方椅子上的男人是V.a.l的靳总还有他的朋友们。” “他来干嘛?” “来球馆还能干嘛,打球啊!不然怎样,故意坐在那里像个猴一样被别人围观吗?投资公司每分每秒赚多少呀,不需要老板亲自造热度吧!” 女生收好相机,挠挠头,略微歉意,“不是,我当然知道球馆是打球的,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偏要来北区的这个。” “你不会是熬夜修图,记忆力退化了吧?”朋友作势要揉她的脑袋,“他之前会包场整个球馆,只不过上次下暴雨,室外的篮球场泡在水里好多天,塑胶起泡废掉了,室内的有些吊顶也没撑住,发霉过潮,施工队整修还在进行呢。” 梁敬免离开球场,到更衣室准备冲个澡,球衣刚脱到手臂,发现带过来的装备包丢在了场内后排的座椅处。 他走出门,折返回去拿,才经过五六个座位,就听到了女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上次下暴雨……” 忽然间,他想起那天遇到的人。 回更衣室的途中,梁敬免看着联系人里喻珵的号码,他顿了顿,按下拨通键。 铃声传过来的时候,他连开篇第一句话都组织好了——“我,梁敬免,你的债主。” 然而歌曲播放完,那边也无人接听。 梁敬免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隐隐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 他悻悻然走到淋浴间洗澡,水流洒下来的时候,医院哭泣的眼睛倏然与雨夜坚韧的脸庞交替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 好半晌,梁敬免才意识到自己对喻珵有些不一样的,上了心的关注。 他搓了搓耳后的沐浴液,胡乱冲了两下,走出去,就看到靳谈穿戴整齐,颀长身形站在垃圾桶前,拎着刚才扯下来的护腕,手一扬,飘飘然丢进去。 梁敬免拿毛巾揉着发尾,抬眸对上坐立如松的张执,后者一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他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进门时有人不小心撞到他胳膊了。”张执指了一下入口的方向。 梁敬免与他并肩而坐,声音特意压得很低,“他答应减少工作,休息一段时间,那最近……”他的身体情况如何? 正说着话,靳谈扔完东西回来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肩头,刚低着脖子扯进手中,电话响了。 靳厘的来电,备注改成了阿姐。 靳谈接通后没有率先应声,而是转过脸看了张执和梁敬免一眼。 电话时间卡得恰到好处,洗完澡不久,分毫不差的,真是挺巧。 刚要怀疑是他们之中的谁透露了行程消息,听筒内的人仿佛早已有所预判,靳厘声音轻柔道:“南港校友工作群,我看到了你们仨的照片。” 靳谈“嗯”了一声,“什么事?” 是他太久没关注集团的新闻,他忘了,每年的毕业季靳氏都会在南港大学开设招聘专场,还和计算机学院的领导签署了项目合作协议,成立了项目奖学金用于培养优秀人才。 所以,知道他在学校篮球场这件事不足为奇。 靳厘没回答他直接的疑惑,反问他,“你最近好多了?” 靳谈实话实说:“还行。” 靳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接下来的话,“上次过后,还有和她见面吗?” 靳谈不出声了,视线原本落在脚尖朝向的斜前方,那里是干湿分离区,此时有人握着吹风机吹头发,热风呼呼响着,他耳朵还能分析明白声音来自哪里,可眼睛突然就模糊了。 上次。距离五百块钱的转账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的那次。 在周棠的视角里,那是陈韫的联系方式,不是他的,后续理所当然地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交流,而为了看起来没有破绽,他也接收了那笔钱。 没答应张执要重新开始系统治疗之前,他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无异,却在吃药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根本不是健康的。 身体不是,精神也不是。 很简单的道理,健康的人家里不会存着具有抗抑郁、镇静安眠药效的一颗颗药丸。 靳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某一个瞬间光亮把他照得几乎无所遁形,他抬手支撑在额前,虎口和掌心遮住半张脸。 时间一分一秒,又过了好半晌,他哑声:“有事?” 靳厘:“有。” 靳谈想挂电话了,快速道:“最近我没空回锦园,你帮我和爸妈解释一下吧。” 靳厘:“不是这件事。孟氏有意和南港的设计公司合作,邀请函已经发了,我看到具体的名单了,LINONE在受邀之列,她肯定会出席,我确认。” 靳谈心底的纠结彻底失衡,暗色的瞳孔恢复一丝清寂,又是良久,他才认命般地说:“地址。” 尽管用堪称破败的心理去靠近她会生出恐惧的情绪,可早在知道她回国的那天,一切都没有退路了。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退路。 自从她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有了必选的答案。 他发过誓的,只要她回国,他就要重新和她在一起。 永远。永远。 这是誓言。 靳厘微微笑着,嗓音温润叙述:“璞鸣山庄,下个月初六,为期一周。” 靳谈说:“好。”